二百裏外的涉山,樹木蔥蘢,藤蘿搖曳。已是薄暮時分,雙騎並行在山中,一輪新月懸在山巔之上,風簌簌過林,枝葉輕響,宛如滿地細碎的海潮聲。
“像天上之河的聲音。”沈竹晞勒馬靜靜聽了一聽,忽然有些感慨。
史畫頤牽馬走到他身側,停下,衣裙在暮風中獵獵翻飛如蝶,她微閉上眼,極力感知著周圍的聲音,喃喃:“不錯,這是我以前離開京城去過的最遠地方,是史……父親帶我去的,那時候啊……”她微微一頓,不再說下去。
“抱歉,引起了你的傷心事。”沈竹晞拍拍她,折了一枝藤蔓,整理青翠的葉子編織成環,簪花別在兩重翠色間,遞給她,“璿卿,這個送你。”
在外麵,他直接稱呼史畫頤的名字不方便,就叫了她的小字,璿卿。史畫頤聽了,眼珠一轉,二公子,我也要用字號稱呼你。不不不,我不叫你朝微,就叫小曇吧!你以前在京城題字作畫的時候,簽署的便是這個名字。
正想著,史畫頤散下鬢發,戴上花環:“小曇,你這個編東西的手藝見長啊?經常給別的女孩子編?”
沈竹晞頗為怪異地瞥了她一眼,微微斂眉:“這個是陸瀾教我的,唉——”
他語聲一頓:“這麼多日不見,不知道陸瀾怎麼樣了。在涉山找到他之後,一定得跟他一起,好好把汝塵小鎮這件事搞清楚。”
史畫頤沉默下來,世之輿論,浩浩湯湯。他們一路行來不過百餘裏,便聽到不下十次有人聲討陸棲淮,恨不能人人得而誅之。而凝碧樓和那位不知真假的雲袖姑娘,又一同公布了汝塵混戰的始末晶石影像,在京畿四方廣為流傳,如今看起來竟是信誓旦旦,證據確鑿。即使是她,在這幾日的見聞中也心中疑竇漸生,是不是陸棲淮真的是始作俑者,而小曇隻是被他蒙騙了?
小曇雖然聰明機變,待人卻極是真心誠懇,況且陸公子又是他失憶之後第一個生死與共的人,倘若對方有心利用他,小曇便是再活十年,也看不破對方心裏的那些彎彎繞。
一念至此,史畫頤小心翼翼地開口試探道:“小曇,倘若能給陸公子洗刷誣名、還他清白自然是好的,可倘若查到最後,汝塵小鎮裏的凝碧樓弟子真的是他殺的呢?”
仿佛被她的話戳中,沈竹晞沉默不語,手指虛虛地扣著韁繩,任由馬沿著山道緩緩地往前走。一路上走來的那些紛紛流言,讓他一次一次恨不能拔刀去阻止他們這樣說。然而,那些以訛傳訛的人雖然可惡,卻畢竟隻是幫凶,真正要擊殺的,是處心積慮謀劃這一切的幕後黑手。
幕後的人絕不是蘇晏,以他一人的力量絕對不能做到這樣的地步,剩下的便隻有凝碧樓和隱族了。可是陸瀾雖然很厲害,在此之前卻是籍籍無名,那些人為何要針對他,而構陷下這樣讓人身敗名裂的罪名呢?如果不是構陷,那……
沈竹晞陡然想通,一拍馬背,駿馬驚得希律律抬起馬蹄長嘶,被他眼疾手快地穩穩按下去。他眉頭舒展開,朗聲道:“如果真的是陸瀾做的,那他一定是有苦衷的,或者……不得已而為之。”
史畫頤大皺眉頭,不好直截了當地反駁他,低聲勸說:“小曇,你也懷疑他真的殺了那些人對不對?不論他初衷是怎樣的,一旦出手,殺了人便是殺了人。”
她看沈竹晞眉間全是沉鬱之色,根本沒聽進她所說的話,定了定神,計上心頭:“你跟我來。”
史畫頤拽著他手腕從馬上一翻而下,沈竹晞不明所以,沒有掙脫她,尾行進入山道旁一棵岩岩獨立的高樹,那樹十分細弱,一線孤高地吊在群叢中。她站定了,砰然一劍劈下,瘦木應聲從中斷裂,她轉過來,眉目凝肅:“看見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