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秉燭嗬蒙塵其八(1 / 3)

天上之河真的存在,而且在此變為了實體。

他看見,山頂上的那個緋衣的“他”終於睜開眼,對著飛掠而來的陸棲淮微微擺手,陸瀾似乎微微踉蹌了一下,高聲喊了一句什麼,聲音卻細碎得在狂風海嘯中一觸即散。與此同時,無止盡奔流的河水咆哮著衝垮一塊一塊的鎖故石,有千百道炫光在水麵上齊作!

沈竹晞看了一眼,驚呼出聲——那是,那居然是無數的亡靈尖叫著狂湧過來,轉瞬便將山頂上的緋衣人影吞沒。然而,有一種更大的力量遏製了灰光的滋長蔓延,山體如同活了一樣瘋狂湧動,平逢山巍峨入雲的神殿如同紙糊,轟然坍塌,在倒下時,如同紛飛的紙屑簌簌飛落,是灰色背景板上零星的白。

沈竹晞的視線裏很快什麼也看不清,甚至找不到陸棲淮,在彌散的覆天灰光下,山頂宮殿倒下去,露出深不見底的無數黑洞。黑洞連接在一起,深深淺淺的,如同有無數個影子,睜著眼睛在暗中窺探。

下一刻,居然有紅光拔地而起!那種冰冷而迫人的溫度,即使是隔著悠長的時空,隔著若許時光,他依舊清楚地感覺到懾人的冰寒撲麵而來,這種感覺在熟悉不過了——

是紅蓮劫焰!

平逢山上每一處都燃起了紛揚烈火,滿目都是刺心的血紅,沈竹晞不忍直視,微微別過了臉,下一瞬,卻再也忍不住驚呼——陸棲淮居然也踏足在紅蓮烈火裏,黑衣獵獵,如同分海的天神,不顧一切地向那個緋衣的“他”伸出手來。然而,還是太慢了,那個人已經被火舌舔舐吞沒了大半,隻餘如同瓷器皸裂、布滿白紋的一隻手在外麵,依舊保持著虔誠行禮的姿態。

沈竹晞隱約覺得,那樣的紋路好像在哪裏見過,後來他想起來,那和陸棲淮側頸的瓷紋一模一樣。

他眼睜睜地看著火焰在一瞬間遮天蔽日地狂湧上來,吞噬了那個緋色的身影。不,那個身影沒有立即湮滅,隻是衣衫鞋襪被漸次灼燒分離,靜靜地懸浮在紅蓮劫焰的包圍中,仿佛脅下生了雙翼,是欲火重生的火鳳。

陸棲淮徒勞地拔出劍來,竭力撲打著火焰,雖然全身在劇烈地顫抖,卻像是在水麵上畫圈,不曾有任何效果。他倉皇而淒愴地喊出一連串名字,聲音被長風割裂開,沈竹晞隻能聽到依稀模糊不清的字眼。他感覺到火焰裏的人忽然伸出手臂,在陸棲淮快要觸碰到他的時刻,伸臂用力一推,竭盡了全身的力量。

那樣重重地一推,幾乎已經是一個人所能用力的極限,而後,那道緋色的身影便徹底在火中灰飛煙滅,墜入了死生的另一邊。

沈竹晞站在墓室裏怔怔回神,驚覺臉上濕漉漉的,居然有淚水落滿了衣襟。他心中有一種奇特的悲傷,那個人很可能是曾經的他,曾如是走向死亡。然而,除卻悲傷,反而更有一種心悸和茫然在裏麵,就如同先前在史府的那個夜晚,一個人在睡夢中對前路茫然無計、不知該歸往何方。

而那時候,骷髏在他旁邊靜靜地注視著這一切,直到引夢石最後在他掌心化為塵土飛灰。最後烈焰焚天的一刹那,緋衣的另一個他回頭望了一眼,那一眼,仿佛穿透了悠長的時空,讓沈竹晞感覺到兩個自己在隔空對視。

他怔了怔,忽然有些心虛似的別開臉,內心說不清是惶恐還是驚怒更多一點。

引夢石徹底破碎,這一段由始至終,隻是很短的鏡頭,甚至隻是一段無因無果的景象。然而,那雙安詳而死寂的眼睛卻極其清晰地映在沈竹晞的腦海裏,在此後幾日的閑時不斷浮現。那種神態啊,凜然無畏、悍然無懼,視死亡作歸途,莫非那就是他曾經的模樣嗎?

沈竹晞細細回想,心中疑雲越來越大,倘若他真的曾經遭遇這種事,後來是如何活過來的,又為什麼要變成那樣,倘若那人並非是他,又何以同他長得一模一樣。這些疑問沉甸甸地壓在心頭,如同執念瘋狂滋長。他有許多次已經忍不住開口要去問陸瀾,卻在看到對方的微笑時生生地忍住了——

陸瀾從來沒提和自己從前的事,想來他是有苦衷的吧?既然他執意不想提,自己也不應該執著地為了一個答案而追尋不放。

然而,此刻紀長淵忽然在對麵開口,聲音睿智而洞徹,陰沉狠辣卻滴水不漏:“擷霜君,我是同你一起看到的——我能向你證明,在你人生的前二十五年,你從未經曆過這樣的事。”

“但引夢石是不能作假的。”沈竹晞喃喃,下意識地反唇相譏。

“不錯,在已知的情況下,引夢石當然是不能作假的”,紀長淵一撫掌,全然不理會被晾在一旁的陸棲淮,隻是試圖說服他,“畫麵上的人確實是你,但這段記憶是假的!他有辦法在中琉璃繁縷的情況下騙過引夢石!不對,或許他根本就沒有中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