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裏充滿了迷茫,沈竹晞為了擺脫那種如影隨形的劇痛感,拚命地奔跑,咚咚咚,直到趔趄著扶著牆站穩。手底下是一方朱紅牆壁,抬眼掃去是瓦當鬥拱,廊下十二處瑞獸錦鯉浮雕,和巍峨方正的一處牌匾,顯然是個頗為森嚴整飭、與殷府實力相當的門第。
這裏他見過的,是哪裏……沈竹晞抬眼從牌匾上掃過,忽然覺得胸中血久違地開始炙騰起來,這裏是周府——居然是周府,他生於斯長於斯,可是現在卻沒有一星半點關於這裏的記憶,甚至因為每每思及這裏已經覆滅,他甚至生不起一絲想要溯根探尋的念頭。
既然來了,那就看看吧。沈竹晞也分不清是夢還是回憶,自顧自地往裏麵走,可是他方才動了幾步,卻被人攔住了:“站住站住,今日老爺夫人同二公子一並去玄光寺燒香,這裏不見客。”
沈竹晞萬分詫異,想不到對方能看到自己,他動了動手腳,卻發現自己好像並沒有重量,於是試探著問了個似乎頗為愚蠢的問題:“你認識我?”
“當然認識啊,你是擷霜君。”那人說的理所當然,“可是主人不在,就算你想要緬懷舊事,我也不能放你進門。哎呀不對,你也算這裏的主人……不管了不管了,我就是不能放你進來。”
沈竹晞覺得自己的思維像是被人打破了又重新捏起來,他心中充滿了疑慮和難以置信,一迭聲地問:“你不是周府的看門人?你是什麼年代的人?你怎麼在這裏?現在應該隻有二公子,沒有擷霜君才對。奪朱之戰沒有爆發,擷霜君也沒有出現。”
那人“哎呦”地叫了一聲,似乎是懊惱自己疏忽了此點,連連點頭:“不錯,不錯,所以等會擷霜君你去的時候,可不要給他們發覺了。”他煞有介事地想了想,忽然伸手在沈竹晞肩頭一拍,“這可不就好了!給你施個隱身訣!”
他也不管沈竹晞有沒有準備好,用力將他一推,撲哧一聲,沈竹晞覺得自己身輕如燕,好像要飛到雲端,就這樣飄飄悠悠地不知懸浮飛掠了多久,他停下來,發覺自己正踏在玄光寺的大殿裏。周氏三人似乎剛上好香,他母親牽著年幼時的他正往外走。
“竹屹,我們要去寺院的後山,那裏有位陸公子避世而居,是祖父當年老友的後人。”母親附在他耳邊說,沈竹晞猜測,自己從前的名字大概就是叫“周竹屹”了。他看見自己飛快地點頭應了一聲,臉容冷冷,如霜如雪,半點波動也沒有。
沈竹晞忍不住扶額,他小時候模樣這麼老成?冷冰冰的,和現在一點也不像。他飄著隨護送三人的人群走入了後山,下一幕卻讓他目瞪口呆——周竹屹趁著身旁的母親不備,無聲無息地鬆開了她的手,而後又長著身高優勢,從挨挨擠擠的人群裏不著痕跡地鑽了出去,動作之熟練流暢,讓現在的沈竹晞也歎為觀止,顯然他這麼做已經不止一次。
沈竹晞笑著搖搖頭,鬆了口氣,還好自己小時候還是頑皮淘氣的,沒有真的很死板。他看到周竹屹在甩掉人群後,滿山地亂逛,終於迷路了。那年山裏下著大雪,沉重的雪甚至壓斷了數棵青鬆的脊背,孩童趔趄著在深雪裏走,在被凍僵迷眼之前,終於找到一處山洞可以暫時避居。
可是,山洞裏已經有了一個人,那人裹著大氅,瑟縮在角落裏,濃重的血腥氣在冷風裏撲麵而來。沈竹晞握緊了手,指骨發白,那居然是蘇晏!蘇晏兩隻眼睛豎起,緊盯著快步走來的周竹屹,因為傷勢過重,甚至一時半會不能凝聚靈力掐訣。他盯著這個衣著華貴的孩童,孩童神色冷冷的,麵無表情,將他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遍。
“你受傷了。”周竹屹肯定地說。蘇晏無力阻攔,隻能由著小小孩童猛地拉下他的大氅,看到那樣的傷勢,不由得眼瞳微微收縮,“我有藥。”
周竹屹倒出一包家族裏的致傷靈丹,扒開蘇晏的嘴塞進去:“有點痛,等會就好了。”蘇晏唔了一聲,閉眼傾在一旁的牆壁上,蒼白的臉頰上漸漸有霧氣升騰而起,整個人也不再死氣沉沉。孩童湊過去,貼著他的皮膚摸了摸,傷口沒有結痂,可是也不再惡化流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