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風花不記年其一(1 / 2)

她垂下頭,敏銳地覺察到已消弭幻陣的中心是一麵鏡子,那裏映照出一百零一隻魘魔的虛影,這些魘魔擠成一團,被一根發簪通通貫穿釘死。阿槿認出那是神官束發的玳瑁簪,鬆了口氣,想來是神官伺機破陣時所為。

“殷神官?能聽見嗎?”玄光寺的廂房內,他們已經團坐著過了一整天,如今屋外已是星辰滿天,夜風掀卷蕭疏的竹簾穿入。雖然近秋的風極為涼爽,陸棲淮額頭卻隱約有一層薄汗,通光術實在太耗費心力,然而更讓他殫精竭慮的是,盡管他已竭盡全力將通光術的另一端對準殷景吾,但六人合力的法術宛如泥牛入海,殷景吾始終沒有任何反應。

“壞了”,沈竹晞用空出的手一拍額,“殷慈大概是失了魂,他的心智被困在幻陣裏,不在身體裏了。”

阿槿驚得花容失色:“啊?這麼嚴重?那我現在應該怎麼辦?”

陸棲淮沉吟著,一言不發,反倒是蘇晏破天荒地接了一句:“你潛心去感受後土神鐲的存在,點亮皇天碧鸞。”他微微笑著,眼神溫和而沒有波瀾,看不出什麼異常。

阿槿遲疑不絕,不知道蘇晏為什麼會在師傅他們旁邊,能不能相信他的話。她正猶豫,陸棲淮已經拍板決定:“點亮後土神鐲吧。”隨著少女屏息高抬手腕,那一端的所有人也一並緊張地看去。如雷霆一般雪亮的光乍亮,氣如長虹地衝破了重重黑幕,幾乎瞬息之間,殷景吾手指上有一道亮光盤旋升騰而起,那兩道光交彙時太過璀璨,以至於室內的人一時間甚至無法直視,紛紛別開臉去。

轟地一聲,仿佛有什麼東西像相疊的屏風一樣被接連轟然推到,在空蕩蕩的地麵上摔裂得粉碎。那是被迫臣服於皇天後土這兩種光芒之下的魘魔,本來便被玳瑁簪誅殺得奄奄一息,此刻紛紛然灰飛煙滅了,所有浮動的景象也在這一瞬扭曲著全然消失。在長久的死寂和沉默中,殷景吾身子一晃,仿佛如夢初醒般按著眉心,走過去拔下了發簪,長舒一口氣。

他依舊撐著傘,仿佛刻意要趨避開指節上刺眼的強光,然後在阿槿驚喜激動的眼神中緩緩地轉過去,他的目光中還殘留著些許先前的迷惘,卻清冷如故,一黑一藍的雙瞳如同明燈一樣冷冷地照徹著他:“阿槿。”

殷景吾舉起手心,指尖結出通光術的印跡,看著那一端顯然鬆了口氣的眾人:“擷霜君,雲沾衣……蘇晏,還有——”他抿著唇,充滿複雜意味地吐出這個名字:“林望安。”

複雜的心緒在一瞬間奔湧上來,以至於讓他忽略了周遭並沒有完全消弭的危險,他在幻境裏看到了此生他一直沒有勇氣麵對的事,而因之產生的結局,也顯得殘酷而理所應當。

殷景吾盯著虛空中的某一處,俊美清冷的臉容上沒有半分表情,可是眼底卻有幾不可察的悲哀:“林望安,我告訴你一件事,你知道之後,會不會殺我,會不會對我動手?”明明希望是極其微弱渺茫的,可是在他心裏卻無可替代的,如排山倒海般洶湧而來。

“在奪朱之戰的末尾,南離的那場大火中,你的故友確實沒死,我在大火中看到了他,當你衝進火裏來的時候,他向你呼救,然後我,我……”殷景吾頓了頓,閉上雙眼,“我按住了他,然後對著你喊了一聲‘道長’。”

“我知道,隻有他才會叫你道長,可是我害怕你救他而不救我,所以我那麼說了——我那時候不想死,一點也不想。”這段心事已經在殷景吾心底埋藏了整整七年,甚至在平逢山上清修的時刻裏,依舊偶然作痛。他麵無表情,可是一字一字都蘊含著極大的悲哀:“你當初救錯了人,現在知道了——你,你會不會對我動手?”

滿室死寂中,林青釋隻覺得自己的思緒一時間都停滯住了,這種感覺很怪異,他能清晰地捕捉到對方的每個字眼,可就是不能在腦海裏將這些零碎字眼拚湊起來。殷慈他說什麼?他居然說……如果是這樣的話,謝羽不曾死於謝府的那場大火,可是陰差陽錯之下,卻死於了另一場紅蓮劫焰——而他本來可以伸出手,將自己的友人拉出苦海的。

“林穀主”,這樣壓抑的沉默讓人不安,沈竹晞難耐地動了動,忍不住勸道,“現在不是糾結這些舊事的時候,反正都過去了,還是想想殷慈他們的出路比較好,我……”

林青釋神色古井無波,雙眉似乎微微往上抬,彎成月牙的形狀:“擷霜君,你不要輕易去勸別人放下什麼,非己之痛,何以妄言?”

“不過,你說的是對的。”他的聲音低微下去,用一種斬釘截鐵又不容置疑的口吻說道:“殷慈,我不怪你,那時候我也是泥菩薩過河之身,並沒有顧及那麼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