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故人漸行人其六(1 / 2)

金浣煙也忍不住隨之歎息,按照他對史畫頤的了解,這位表姐是嬌生慣養起來的,雖然極有謀略,沒經曆過什麼大的風雨,也沒什麼曲折心機。表姐從很小的時候就仰慕擷霜君,最大的願望不過是得一人心,安度此生。

——她原本該是個待字閨中的好女兒,清平和樂地過一生的。可是陰差陽錯之下,從史孤光去世開始,幾經變故,她還是被推到了風口浪尖,唯有孤注一擲地背負責任往前走。金浣煙遲疑了許久,仍是說出了橫亙心頭多時的疑惑:“擷霜君,上次你同璿卿表姐分別時,可有發生什麼嗎?她回來倒像是洗淨鉛華,變了個人似的。”

沈竹晞奇道:“沒有吧……也許……”他仔細地回想著,忽而輕拍了一下額頭,“啊,有!”他清清楚楚地記得,在玄光寺的時候,璿卿不告而別,隻留下一封意味不明而含義深長的書信,上麵寫著讓他記憶猶新的一句話:“原本隻是簡單地愛慕一個人,卻不料一下子懂得了時間的所有事。”

“那之前她是跟蘇晏在一起的!一定是蘇晏做了什麼!”沈竹晞咬牙切齒地講述所見,十分懊惱為何當日自己沒能攔下璿卿,問個究竟。他抿著唇,眉毛急劇抖動,臉上神色瞬息萬變,落在金浣煙眼裏,讓緋衣少年眼底暈開一層複雜的情緒。

“擷霜君”,許多話語在唇邊轉徙了片刻,他最終隻是長歎一聲,“既然已經塵埃落定留不住,就不要再抱有癡妄了,你並不喜歡璿卿表姐,又何必再徒增悵惘呢?”

不喜歡嗎?沈竹晞感覺到些微的茫然,這種感覺漸漸翻卷如深淵將他吞下去,他不知所措地在黑暗裏掙紮。他不是木石心腸,璿卿是那麼好的人,又對他那麼執著,心裏總會有輕微觸動的——然而,這種如同驚鴻掠水、曇花一現般驟然閃過的情感,在顰笑間心尖微微發揚得感覺,難道就能算是喜歡了麼?

他沒喜歡過人,史畫頤之前也是,他們遇見的時候還太年少貪歡,一個懵懂一個珍重,注定是成不了的眷侶,歸不去的故人。

“誰知道呢。”沈竹晞低聲道,心裏想的卻是,他沒什麼對不起璿卿的,不喜歡就是不喜歡的,就算許多年後反悔,那也是許多年後的事。他隻是心疼自己的這位朋友,不僅開始時求不得,努力追求過之後,仍舊求而不得。

“好了擷霜君”,金浣煙被這種壓抑的氣氛所懾,也不願再提這個話題,轉而談起如今的局勢,“我們要去周府迎來最後的決戰了,他們已經動身前往,而我留下來靜待你醒來。如今看到你平安,我也能無牽無掛地去了。”

他補充道:“除了林穀主,所有的故人都來了——擷霜君,你去嗎?”

“我倒是想去。”沈竹晞哼了一聲,臉沉下來,眼眸在日色裏冷光幽昧盈盈,“可我不能去拖累你們了。”他說這句話的時候緊咬牙關,聲音仿佛從嗓眼裏蹦出來,像懸絲一樣不住顫抖。

金浣煙大驚失色,立刻轉過去盯著他,發現沈竹晞麵色慘白,整個人都搖搖欲墜的樣子,頎長手指緊扼住咽喉,用盡全身力氣壓抑住身體顫栗,才讓自己能四平八穩地講完先前的話。然而,仿佛是難以忍受的灼痛終於衝垮了理智,他瞳孔驟然緊縮,忽然身子一偏,向旁邊倒去,同時咬住自己的手背,血流如注。

金浣煙扶住了他,心往下沉——這種症狀太熟悉了,他曾見過的,這是血毒發作了!

先前在會議上,不知是有意無意,眾人都對擷霜君的血毒問題避而不談,金浣煙便也忽略了,這時他猝然被迫直麵這個棘手的問題,在短暫的驚慌失措之後,立刻以迅疾的手法封住沈竹晞周身血脈,扼住在四肢百骸裏奔湧的毒素。

然而,出乎預料的是,沈竹晞稍稍平息下來時,立刻推開了他,擺擺手,示意金浣煙離遠些。他隻覺得有一隻無形的巨手伸在喉嚨裏亂動亂攪,使五髒六腑擠壓移位,而身體裏都叫囂著對鮮血的渴望,雖然血脈被封,可是那種不斷脈動的感覺卻沒有消失,反而一浪高過一浪,令人窒息。

“出去。”沈竹晞萬分艱難地擠出這兩個字,用眼神表達,金浣煙倘若還不出去,便會有生命之虞。他武學造詣遠高於對方,一旦因為血毒而發起狂來,對方勢必承受不住。

金浣煙束手無策,卻不願就此拋下偶像不管,他從沒見過對方這樣,隻能滿懷痛心地看著沈竹晞將臉埋進掌心,發出嘶啞不似人聲的低吼,全身震顫著流露出萬分痛苦。

“等等”,金浣煙靈光一閃,握緊了手邊的玉笛,跨上前去,“得罪了。”他在沈竹晞肩頭重重一敲,沈竹晞被敲得清醒了些,迷蒙地抬頭睜大眼看他,眼裏水汽氤氳,要哭不哭的模樣。

金浣煙心尖一顫,有些不忍,然而眼看著那雙琉璃色眼瞳很快又被血色充溢,他眼一閉,抬手橫劈下去,而後當胸結印,瞬息間居然使上了平逢山最深的束縛咒與沉睡咒,沈竹晞頭偏向旁邊,昏昏沉沉地就此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