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拜君山河壽其二(1 / 2)

“不,那不是天眼。”鄧韶音的聲音像是從天靈蓋發出來的。

天穹裏光束旋扭如蓮花盛開,清光萬千,巨大的花瓣由無數流雲堆砌而成,慢慢圍攏起來。然而,隻是瞬息之間,花瓣由卷曲變為板平,橫躺在天穹裏,萬丈光芒徐徐收斂,隻勾勒出寡淡而幾近透明的輪廓。

“那是什麼東西?”黎灼盯著這令人驚異的奇景,忽然想起數月前史府婚禮後的夤夜,京城的天穹中也曾出現這等令人色變的異相。

他與鄧韶音對視了一眼,兩個聰明人迫於形勢達成了短暫的握手言和,決定暫且結盟同行:“周府是時間裂縫,一定是那裏出了什麼問題才會影響到休與白塔。”他遲疑了一下,將所知信息和盤托出,“何昱同不淨之城的亡靈達成了協議,但根據那個協定,亡靈將從不淨之城中直接逃亡周府的裂縫,應當不會造成這樣的奇景。”

鄧韶音回眸睨了一眼身後的局勢,緩過一口氣來的靖晏軍摧枯拉朽,屠殺著那些因為蠱毒而行動遲緩、失去戰力的凝碧樓弟子。他敲了敲眉心,冷聲:“必須去看看了。”

他低首吩咐先前那個在城頭拚死攔截他的親兵到身邊,重重一拍肩:“此間就交給你了,既然黎——黎公子已經力挽狂瀾,我們便心有餘力可以回援周府了,你一定要做好善後掃尾的工作。”

他的雙瞳灼灼有神地盯著下屬,被這樣的目光注視著,那親兵挺起腰板,竭力用意誌對抗著瞬間羈壓在肩頭的重任:“您放心——”他拔出腰間短匕,轟然擊在石頭上,在磚石飛濺中巋然不動,“我一定守好這裏,不負所托。”

鄧韶音讚許地點了點頭,情勢已容不得他過多耽擱,天穹中勾勒出的輪廓愈加清晰,彎曲綿長竟如一座透明的城池,而休與白塔上亦有萬丈炫目彩光流轉,他微感不適地移開眼,沉默地和黎灼從城門之側進入,急速地向著周府急掠。

他沒有帶任何一位下屬,黎灼也沒有令自己誓死的追隨者們同行,因為他們都清楚,今時今日已是身陷絕地的最後一息,他們兩個,一位叛逆者和一位伶仃的將軍,如今孤立無援地趕往最後的戰場,試圖對抗凝碧樓這個龐然大物。

——也許還有逃逸而出的十萬亡靈。

黎灼忽然開口,因為高速行動,長風倒灌入喉讓聲音模糊不清,可是那種過於強烈的語調卻愈發深刻入骨:“其實我做出這樣的選擇,不全是因為仇恨何昱,而是雲蘿計劃,實在已經顛覆了我全部的承受能力。”

“這不是何昱所宣揚的‘太平長安’,這是滅世,是與世為敵!”他抱著手臂,言辭刻薄而直截了當,“何昱這是在信口雌黃、癡人說夢,他若是自身篤信也就罷了,倘若他並不堅信如此便能締造太平盛世——”

黎灼深吸一口氣,在急速飛奔中語氣急促上揚:“那便等同於不信道而傳道,更甚,他甚至剝奪了旁人選擇的機會。他將‘變成雲蘿’作為恩惠擺放在那些無力抗爭的普通人,全然不顧對方是否想要。”

黎灼沒有再明言更深層更直白的意味,但鄧韶音卻奇跡般地瞬間領悟了,忍不住頗為訝異地側身看了他一眼,完全想不到黎灼年紀輕輕,又曾為何昱做事七年,居然思維如此明晰透徹——不錯,其實雲蘿這種設想本身孰是孰非很難論定,但何昱這樣強行辦事顯然讓人不能接受。

既然中州人生來有了雙眼,便不能一瞑不視,或是隻看見被篩過的一隅;而有了雙耳,便不能閉塞不聽,隻聽見盲目歌吹的祝頌聲,聽不見波瀾暗湧;有了口舌,便不能緘口不言,而隻舌燦蓮花粉飾太平;最重要的是,人生而為人,而非草木匪石,便要傾盡滿腔沸血,掊擊最深惡痛絕的黑暗。

——這也是他們不顧一切也要同凝碧樓抗爭的原因所在,和所篤信的原因。

然而,他們有扶天木於將頹、挽大廈於將傾的勇氣,甘願九死不渝,卻並不能勉強下屬和其他人一並去送死,隻能孤身前往戰場。每個人都有不同的抉擇,走上殊途,僅此而已。

鄧韶音想起黎灼先前所說的自己身世,不禁微微抿了抿唇:“令尊令堂在天有靈,必然會為你而欣慰——他們在你幼時必然教導有方,才會讓你即使棲身凝碧樓七年,仍舊沒有折落一身骨氣,對事對人仍舊看得真切。”

黎灼頗感意外地笑了笑,無聲地攥緊了手。他目視前方,感覺到兩旁的雕梁畫棟次第後退,京城全城戒嚴,所有尋常人家都杜門不出,而世家幸存下來沒有變成雲蘿的,畢集周府。周府躺在京城中軸線最中心的位置,與休與白塔遙遙相望,甚至比皇宮的位置還要更為核心。然而此刻,愈發臨近那裏,他們二人愈是心寒,空蕩蕩的街巷裏隻有長風傳牆拍打簷下的聲音,居然聽不到一點人聲和打鬥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