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場中有數人同時因為這句話滯了許久,就連在與陸棲淮生死比拚的何昱也微微頓住了劍,這緩慢的一拍停滯幾乎足以讓對方瞬時扭轉局麵。但令他驚異的是,陸棲淮遲疑的時間甚至比他更久,以至於當何昱回過神來時,祝東風頓在他眉前三寸,錯失給予雷霆一擊的良機。
快成了。何昱露出勢在必得的笑意,旋即加快了手底下的攻勢。陸棲淮接連被重創,顯然撐不了多久,他一定能在隱族亡靈重現於世前,將對方斬於劍下。
日光慢慢流淌上人的臉頰、眉心,陰翳一寸一寸沿著牆壁攀爬到頂端,已然能聽到細細碎碎風搖枯葉般的爆裂聲,那是時間罅隙即將打開的先聲。場中人人自危,都在竭力運轉靈力試圖短暫壓製住紅沸冷香。忽然聽得劈啪一聲,隨後是一連串被鎖在牙關裏的輕哼,殷景吾居然引靈力自焚心頭血,焚斷筋脈,炙火無形地熊熊席卷了心脈,被他極有分寸地控製著沒有傷到肺腑。然而,心頭血係著全身每一處關要,雖是如此,這樣凶險的法子也無異於擺上懸頸之刃,雖然使他擺脫了紅沸冷香的鉗製,卻被迫深陷更加致命的境地。
殷景吾握緊了祈寧劍,劍柄上凹凸不平的雕花因為一瞬間用力過劇,深深紮入掌心,刺痛相應地喚起了心口更為刺人的劇痛,他吸著冷氣,盡力在短時間內平定下來恢複戰力,一邊道:“望安……”
“你這是要做什麼?”林青釋驀地回頭,看見他竟搖搖晃晃地站起,一瞬間萬分驚駭,心神俱震地撲上去,向來文雅的語聲也扭曲著變了調,“焚血?你怎能這麼做?”
殷景吾與他相知多年,自從七年前一別後,就從未見到這位藥醫穀主晴朗如月的容顏上有過什麼劇烈的神情波動,更遑論看到他如此失態的模樣。殷景吾心知自己情況十分糟糕,但在如此危急的境地下,心底竟湧起一絲微妙又委實荒謬的竊喜——他或許是第一個見到林青釋這副焦急模樣的人,而對方這般灼心撓肺,全都是因為他。
是否也隻會因為他呢?殷景吾閉了閉眼,滿心沉鬱,手上的動作卻遵循了內心深處最隱秘的渴盼,反過來緊抓住林青釋伸來的手。他被對方帶著往後,趔趄著艱難站定,便感覺胸口一陣氣血翻湧,哇地噴滿了衣襟,甚至凝望的視線在此刻都被交錯鋪陳為了深紅色。
他看見沈竹晞拔刀製住茫然無措的蘇晏,杏衣公子捂住臉,慢慢頹倒在壁邊,肩膀一抖一抖,時而高聳,似是在低低飲泣,隻是那樣的悲慟苦痛隔了血色看去,竟也在心頭暈染了幾分感同身受的脆弱。
沈竹晞沒有殺死蘇晏,但下手極重,一刀遠遠飛去,穿胸將還未來得及抬頭的對方釘在那裏,而後緩緩地向重傷之人走去。他心口的刀傷處雖然被林青釋灑了止血散,藥效卻沒那麼快發作,此刻每走一步,足尖便有血色紅蓮暈染開,冷清清的,像是地麵上有被封印住的紅蓮劫焰獵獵燃燒。
他臉色慘白地走到蘇晏前麵,微微輕顫著,扭轉手腕拔出朝雪:“你沒能殺得了我,我也沒能殺得了你。”他居高臨下地看著蘇晏,對方卻仍舊將臉埋在手臂裏,甚至在這或許是最後一眼的時光都不願與他對視,也或許隻是沒有勇氣再凝視心尖人的眼眸。
沈竹晞神色極其冷酷,他知道必須速戰速決,沒有時間再來紓解這些經年恩怨。可他內心實在糾結萬分,如同絲縷相纏難分難解,於是他麵上的冷酷神色就難免有所鬆動,宛如搖搖欲墜的春日碎冰,隻消輕輕一捅便會碎裂殆盡。他維持著這樣令人心顫的神色,按著心口,低低地說:“我不怪你了,就算你今天殺了我,那也無非與七年前功過相抵,我實在沒什麼立場責怪你。”
聽到“七年前”這樣的字眼,蘇晏的肩膀微微動了動,但仍舊沒有抬頭。沈竹晞又說:“今日你在這裏,我不殺你,可是隱族亡靈一來,我也不幫你,你和你的凶屍並肩作戰……自生自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