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一下漲紅了臉,支唔幾聲,終究還是點了頭,隻是好說歹說把價錢提到了九十兩,才迅速拿錢走人。
程大娘隔著窗子聽得分明,一邊扇扇子,一邊得意地道:“想騙我?!姑奶奶走過的橋比你走過的路還多呢!傻子才會上當!”
兩個夥計聽了,都有些尷尬,忙低頭忙活著將料子入庫。春瑛躊躇了好一會兒,才鼓起勇氣對程大娘說:“大娘,你真厲害,那些料子看上去好象差不多,你是怎麼認出來的?我頂多隻能分辨出哪個是布、哪個是綢緞、哪個是紗羅而已。”
程大娘輕蔑地瞟了她一眼:“那是當然,你見過什麼?以為在大戶人家當過差,就是見過世麵了?趁早兒省省吧!你要學的東西還多著呢!”
春瑛賠笑著找來一把扇子給她扇風,奉承道:“那是當然啦,我跟大娘比起來,真是一個在地下,一個在天上。大娘人最好了,不知能不能教教我?好歹我如今也在給大娘打下手,萬一太蠢了,誤了大娘的正事,豈不是很糟糕嗎?叫人知道了,還要笑話大娘呢。”她胃裏一陣惡心,強忍下去,擠出最討好的笑。
程大娘漫不經心地撣了撣衣袖上不存在的灰塵,慢悠悠地走上樓梯,淡淡地道:“你用不著激我,你又不是我的丫頭,別人為什麼要笑話我?至於教不教你,就要看我的心情了。”
春瑛暗暗咬牙,麵上卻仍舊維持著笑容,諂媚地一路扇風回房間去。
盡管程大娘表麵上似乎有些愛理不理,但她後來果然在心情好時教了春瑛不少東西。春瑛這時才知道,原來不同的料子,出產地不同,或織法不同,就會有不同的特性,有些軟些,有些硬些,有些適合漿洗,有些必須用手清搓,有些可以下胰子,有些不能熨平而隻能自然風幹,有些適合做底衣,有些更適合做外衣裙,有些隻能做鞋襪,有些卻不能做衣服,有些可以繡花,有些連縫邊都要小心翼翼……
另外,什麼身份的人能穿什麼料子,什麼階層的人能穿什麼眼色,包括各種季節,節慶時穿的衣服,都是有講究的。雖然現在不比從前嚴格了,但官府真要追究,也會很麻煩。
這些布料方麵的“常識”,春瑛從前隻是粗略地接觸過,如今係統完整地學一遍,頓時眼界都不同了,對程大娘平時做的繡活,也多了幾分了解,還能從那些花紋圖樣和衣服用料猜出顧客的身份階層來。
程大娘看著春瑛的變化,嘴上不說什麼,心情卻還是挺好的,見手上的活計都做得差不多了,便招呼春瑛一聲:“明兒我要回家去,你跟過來搭把手。”
春瑛知道那是要幫忙打掃的意思,反正也做慣了,便答應下來。次日待幹完了家務,她便跟在程大娘身後,往福寧街街尾走去,路上還看到賈嫂子帶著大女兒在賣豆腐腦。程大娘皺了皺眉,沒說什麼就走過去了。
才走到程家院子前,程大娘漫不經心地掏鑰匙,冷不防聽到對麵院子傳來一聲嘶吼,嚇了一跳,忙叫春瑛:“你去瞧瞧,出什麼事了?!”
春瑛也被嚇著了,看著周圍的住家都打開門看是怎麼了,便壯著膽子走過去,忽然門開了,跑出一個四五十歲的男人來,差點撞到她,又踉踉蹌蹌地跑了。春瑛忙走進門去看,隻看到屋裏有個男人撲在床邊哭喊:“娘!娘……”旁邊還有個少年在哭著勸那男人。
那少年似乎有幾分眼熟,春瑛睜大了眼,那不是胡家的小廝墨涵麼?!再看那哭喊的男人,身型儼然便是小胡子!
春瑛不由得出聲喊了一句:“可是胡公子?!”
小胡子沒有回頭,仍舊傷心地哭著,墨涵倒是認出她來了:“你怎麼……在這裏?”
春瑛走到門邊,看到床上雙眼緊閉的婦人麵色慘白,神情卻十分安寧,她略微猜到是怎麼回事了,不由得有些難過。
隻是……小胡子怎會住在這種地方?
待小胡子平靜下來,已經過了大半個時辰。春瑛隨程大娘進了程家院子,把屋前屋後都粗粗打掃過一遍,見程大娘將自己關在房間裏不知在清點什麼,便悄悄拿著把掃帚出門,裝作清掃門前的道路,趁人不備,迅速鑽進了對麵院子的門。
剛才她第一回進門時沒瞧清楚,現在才發現這個院子已十分老舊了,與程家的院子相比,顯然小了一倍不止,院中的建築物除了正屋與西廂房外,便隻有一個充作廚房的木棚,棚中的灶台邊還擺放著一隻藥罐,灶洞裏胡亂塞了幾根柴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