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前龍馬拖著輪箱踏進家門,從餐桌上倒了杯水之後雨就下了起來。稀簌的雨伴著呼啦嘩啦的風,順著房簷垂下來,在空蕩寂靜的和室內聽起來尤為明顯。他瞟了眼牆上的掛鍾已經是黃昏的時間,屋裏半個人影也無,登機前明明給家裏打了電話,所以這一家子是跑哪去了?他無奈地撫額倒在沙發上,從京都回東京的路程花了大把時間,他不知道是不是這讓他輕微頭疼。明明有更快的新幹線他卻坐了日間巴士,而且破天荒地沒有睡著,坐在最後一排靠窗的位置,托腮望著窗外疾馳而過的各色景致,然後閉上眼想起在機場外,淺川茉樹離開的神情。宛若他的記憶裂開個凹槽,那雙清冷有凜然的深色眸子不由分說嵌進去,結果就在他腦中揮之不去。他不是沒見過淺川茉樹露出那樣的眼神,之前接觸那個自稱她妹妹的女人時就一副愛答不理、你愛誰誰的臭脾氣,可今天她這臭脾氣似乎是更勝一籌。於是在硝煙四起的前一時刻他提前告了別,當然其中一大部分原因還是他的確想回家看看。越前龍馬憶起上次回家還是春夏交替的季節,大片大片的綠意盎然和百花爭豔,像是攢夠了數就能放一大把煙花,可以看見繽紛的色彩肆意竄上天空再天女散花般的傾灑下來。可就算是在那樣溫暖的季節裏他也沒覺得有太多想法。自他接受職業訓練以來,和家人分開的日子就不可避免的多了起來,輾轉各地的賽事,在飛機上度過的時間多得他更是數都懶得數。即使不善言辭如越前龍馬,可被如此生活包圍的狀態下他還是必須得承認他很想家。他總覺得追尋夢想是自己的事,在這段長久且艱辛的道路上勢必會犧牲太多寶貴的東西,有得必有失。所以就算失去的是和家人相處的機會他也一直義無反顧地往前。可如今卻變得有些不同。他不清楚是不是淺川茉樹的外婆去世這件事情影響到他,讓他也會細膩的思考自己對家人的感情。至少像今天這般靜下心來思考還真是頭一遭——這樣的話自己是不是太混賬了點?如果——他想,如果,換作他是淺川茉樹,要經曆親人離世的打擊,他還能不能一如既往的站在頂端像個王者傲視一切。答案是不能。他幾乎想都沒想就有了這個答案。所以,當玄關傳來門把旋動的聲音時,越前龍馬著實是放鬆地鬆了口氣。倫子和菜菜子提著裝滿果蔬的袋子,正笑著編排南次郎明明吵著要跟去買東西還一路任勞任怨的提回來,到了家門口卻一把全都塞給她們,嘴裏還死不承認是因為龍馬回來自己才心甘情願地去買菜。是寒風冰雪也擋不住的溫暖。在一瞬間裹住他的心髒,他怎麼能把家人放在夢想的後麵呢?晚餐時間開始的時候外麵的雨多半是停了,沒有大雨磅礴的打擾屋內明顯柔和了許多。越前龍馬發現這種在別人看來再正常不過的事情——關於家人圍坐餐桌前吃飯,他真的是很久都沒有經曆了。倫子往他的碗裏夾菜,露出溫柔的笑:“馬上就要新年了,你難得回家可真的要多休息一段時間。在美國那邊怎麼樣?”“沒什麼,訓練和上學的時間協調的很好,生活上也是。”“龍馬上次的比賽我們看了直播呢,你贏了比賽叔叔也是很開心的。”菜菜子的話像條魚骨一下子卡在南次郎的喉嚨裏,他別扭的偏過頭灌了口啤酒。“我可什麼都沒說...”“不過龍馬,往年你不是過完聖誕節才回來嗎?今年怎麼提前了?”菜菜子一臉疑惑似乎終於激發了南次郎體內的調侃因子。“呦少年...”不能說是淺川茉樹突然出現在越前龍馬腦海裏的,屋內暖橙色的光源直直覆蓋每個角落,他心裏卻莫名變得低落起來。如此融洽的合家團圓擺在眼前,不知道她現在怎麼樣。機場的那副場景看來她和家人相處的並不愉快,再加上外婆去世這麼令人頭疼的事情,相比這段時間她過得不太平是毋庸置疑的了。越前龍馬此刻像是陷入了沉思,眉頭雖不是緊縮但明顯腦子不在狀態。所以南次郎拿他消遣的話他自然是屏蔽的一幹二淨。臥室真是幹淨的不像話。他在衝了涼把自己扔在床上的時候手機舉在眼前,屏幕明亮的熒白色是整間屋子的唯一光源,使他琥珀般的眼睛蒙上了一層奇異的光圈。聯係人那一欄清晰打著【淺川茉樹】的名字,他隻要輕輕點一下通話鍵便能輕而易舉把自己的心提到嗓子眼兒。他的食指在上麵劃了又劃直到屏幕逐漸暗下去也沒有點出觸那一欄字。與其說他不想打擾她,倒不如說是他沒有信心打擾她。和淺川茉樹摻上邊的情況他總是沒辦法誌在必得,他不得不承認這還真是相當糟糕的一件事。越前龍馬低聲咒罵一句,最後還是一把將手機扔到枕邊,托還沒倒過時差的福闔上眼陷入漫長的無眠。
越前龍馬再見到淺川茉樹是新年那天。鵝毛大小的雪花簇擁著覆蓋正片東京,榿木枝上快要壓得喘不過氣,憋了好段時間的風雪這下總算是實實降了。他醒來時已是天明,太陽光一直顯得霧蒙蒙的。他喉嚨幹澀的要命,起身準備下床時瞥了眼手機,迷糊的意識瞬間定格。有條未接受的短信直愣愣戳在那,要是擱在平時他多半是拿過手機掃一眼便無關緊要的扔在一旁不再理會。但淺川茉樹的名字跳入眼瞼著實是他幾乎一下子清醒過來。『你在哪?我在你家門口。』他不及想就套上衣服慌忙衝下樓去開門,“噔噔”踩著木地板的下樓聲吵得南次郎終於放下手裏盯了一早上的某某雜誌模特寫真本,不耐煩的打著嗬欠:“大清早的你發什麼瘋...”完了才和倫子她們麵麵相覷,對於他推門而出的舉動一頭霧水。門前的雪堆到鞋麵綽綽有餘,他推開院門前一路跑過石板路時留下的鞋印沒多久就被新雪覆蓋了。他朝外環了一圈便看見了蹲在牆邊雙手環肩蜷縮著身體的淺川茉樹,身上沾落的雪使她穿的衣服快要看不出來是什麼顏色。他愣在原地,幾乎要陪著她一起被這場漫天大雪凍僵。“喂!”他立刻俯下身,雙手緊握她的肩膀晃動她,試圖直視她的眼睛,想確定她是否還意識清醒。不過這些好像都是徒勞,她仿佛快要散架的身軀軟綿綿的倒向他這邊,她的頭撞在他的肩頭上。“你在這兒呆了多久!?啊真是瘋了...你這女人怎麼總是...”總是不讓人省心。總是不讓我省心。越前龍馬在這一瞬間似乎終於爆發了,長久以來壓抑的情感頃刻全部歇斯底裏的掀翻出來,瞪大眼睛皺眉衝著她幾乎是喊了出來。當然伴著隨之而來的心疼也快要將他淹沒,一陣一陣,像海潮亦像烈火,迅速吞噬著他。將她抱進屋是一定的。隻不過玄關列隊般的齊齊站了三個人,排成一排麵露驚詫,倒使他有些措手不及。他可從沒對他們說過淺川茉樹的存在,隻字未提。瞅眼前這架勢,輪子是最先明白過來是怎麼回事的。尤其是看見龍馬懷裏的人時,身材纖瘦渾身白色,像是剛堆完的雪人,原本就蓬鬆的頭發被雪融化後濕嗒嗒的貼在額角和臉頰,發色烏黑更襯她臉色蒼白。所以自家兒子支支吾吾剛要解釋時她連忙蹙著眉迎上去。“這麼大的雪怎麼能在外麵呢!?肯定要凍壞了...”倫子口裏盡是擔憂與關懷的話著實讓越前龍馬鬆了口氣,隻是這口氣還沒鬆順暢就看見南次郎一臉“原來如此”的表情瞅著他,結果那副不正經的樣子被菜菜子劈頭蓋臉的訓了一頓。“叔叔你別戳在那裏傻笑也過來幫幫忙啊!”屋內馬上亂成一團,淺川茉樹被抱上樓躺在越前龍馬的床上,緊閉的眼睛上濃密的睫毛簌簌地顫抖著,額頭淌下的水珠也分不清是冷汗還是雪水。加上她冷得發白的嘴唇艱難的張合,發出幾個細碎的音節:“外婆...媽...”,如此情況下越前龍馬才又翻看了遍手機她發來短信的時間——定格在兩個多小時前,6:33。他不敢想這段時間她是如何在那令人顫栗的厚雪中呆下去的,承受身體和心理的雙重煎熬,不然以她的性格雖會在這種爛天氣下到處亂跑也不會是非得來找他。淺川茉樹渾身冰冷額頭卻是燙得嚇人,菜菜子將換洗了幾次的濕毛巾又放在她的額頭才轉頭對他說:“龍馬你去把櫥櫃裏裝酒精的瓶子和剩下的棉花拿來。”他返身下樓取了東西進屋時正好看見倫子幫著菜菜子正將淺川茉樹的上衣扣子解開,鎖骨以下就要露開來時他一下子別過臉,麵頰稍攀紅暈,表情真是有夠古怪,然後剛剛還緊張得忙前忙後的場麵就演變成了他倆手拿著東西直直戳在一旁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啊龍馬...把東西給我你就先下樓吧,這有我和嬸嬸就好了你放心。”好在菜菜子抬頭叫了他一句才把他從這股窒悶氣氛中解救出來,看起來溫婉賢淑的表姐也是拿過針管看護過病人的護士他當然放心。他落下句“辛苦了。”把手裏的東西放下就扭身開門逃了出去。他靠著牆站在房門口,不得不承認想呆在離淺川茉樹近一些地方。如果說之前對她是一種摸不透也不想給她太大壓力的態度,那麼此時他仿佛是下了重大決定般的,內心竄出一股強烈的欲望灼燒他的心,強烈到他恨不得馬上衝進屋不顧一切地將她從床上叫醒甚至是搖醒,然後告訴她他受著的煎熬其實並不她少。一扇門好似隔絕了一個世界,他在這頭內心才能變得平靜一些。但是不論如何,遇上淺川茉樹,他還是沒辦法太理智。平靜歸平靜,但這不絕對。過了許久,久到他都不記得在這段空餘時間回憶了多少他和淺川茉樹之前相處的片段,零碎的細節奔湧著閃過他的腦海,速度雖是極快但每個畫麵都異常清晰如昨。菜菜子拿著瓶瓶罐罐拉開門先走了出來,對於他像個門神一樣等在門口似乎是嚇了一跳,接著還是露出安慰的笑容。“她沒事。擦過酒精燒差不多退了,現在應該是睡著了,等她醒了再看看情況。”倫子看到他杵在門口時的反應倒並不大,臉上溫和的表情好像他不在這兒才不正常。其實越前龍馬在聽到菜菜子口中的前半句話後就明顯感覺到自己整個人都輕了下來,如同卸下身上背負的龐然大物。心率逐漸恢複,五髒六腑瞬間通暢了許多,他眨了眨酸澀的眼睛抿起嘴,想推門進去看看,才發現菜菜子不知什麼時候已經下樓去了,隻有倫子還站在他身旁,在他手還沒碰到門把的當口叫住他,語氣柔和且嚴肅。“龍馬,我想我們應該先談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