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還坐在地上哭,歐陽星已追了下去,獨孤劍和烏鴉並沒有攔阻。
一個人的老婆忽然跑了,心裏是什麽滋味?他們能想得到。可是他們卻連做夢都想不到,一個那麽溫柔賢慧,那麽佩服自己丈夫的女人,竟會在自己丈夫踉人拚命的時候忽然跑了。看起來他們本是郎才女貌,天生的佳偶,連獨孤劍心裏都羨慕得很。
她為什麽要跑?獨孤劍忽然覺得很悲哀,絕不是為了自己,更不是為了那位大少爺。
他悲哀,是為了人。
人類。
誰知道人類有多少不如意,不幸福,不快樂的事,是隱藏在如意、幸福、快樂中的?
誰知道?
坐在地上哭的孩子已走了,另外一個更小的孩子卻笑嘻嘻的跑了出來。他跑得並不快,可是一下子就到獨孤劍和烏鴉麵前。他最多隻有七八歲。
一個七八歲的孩子,能夠有這麽樣的輕功,誰都不會相信。獨孤劍和烏鴉卻不能不信,因為這是他們親眼看見的。
孩子也在看著他們笑,笑得真可愛。
烏鴉通常都不喜歡孩子。他一向認為小孩子就像是小貓小狗一樣,男子漢隻要一看見,就應該走得遠遠的。這次他居然沒有走,反而問:“你叫什麽名字?”
孩子道:“我叫小討厭。”
烏鴉道:“你明明一點都不討厭,為什麽要叫小討厭?”
小討厭道:“你明明是個人,為什麽要呻烏鴉?”
烏鴉想笑,卻沒有笑。
烏鴉豈非也正是人人都討厭的?這世上喜歡聽老實話的又有幾個人?獨孤劍忍不住道:“你知道他叫烏鴉?”
小討厭道:“廢話。”
獨孤劍問的倒真是廢話,小討厭若是不知道他叫烏鴉,怎麽會叫他烏鴉。
小討厭又道:“我不但知道他叫烏鴉,還知道你叫獨孤劍,因為從前有個人叫獨孤敗,又有個人叫獨孤羽,你是他們的後人,所以你就叫獨孤劍。”
獨孤劍怔住!這的確是他的本意,也是他的秘密,他猜不透這小討厭怎麽會知道的。
小討厭道:“其實我根本不知道你是老幾,這件事我隻不過是聽我姊姊說的!”這一點又很出意外。剛才跟他一起走入樹林的少婦,看起來本來像是他母親。
獨孤劍道:“你姊姊有沒有名字?”
小討厭道:“當然有。”
獨孤劍道:“她叫什麽名字?”
小討厭道:“你是不是啞巴?”獨孤劍搖搖頭。
小討厭道:“你有沒有腿?”
獨孤劍低下頭,好像真的也想看看自己是不是還有腿。
小討厭道:“你既然有腿,又不是啞巴,為什麽不自己問她去?”
獨孤劍笑了笑,道:“因為我也不是瞎子,我還看得見。”
小討厭道:“看得見什麽?”
獨孤劍指了指摘枝上的綠絲帶,道:“這個結既然是你打的,你當然應該明白它的意思。”
小討厭道:“這意思就是說,這地盤已是我們的,不是啞巴的進去也會變成啞巴,有腿的進去也會變成沒有腿。”
獨孤劍並沒有爭辯,也不想爭辯。這是武林中四大世家的規矩,是江湖中人都默認了的。如果沒有深仇大恨,誰也不想破壞這規矩。
在江湖中混的人,多多少少總得遵守一點江湖上的規矩。連獨孤劍都不例外。
小討厭道:“隻可惜你什麽事都明白,卻不明白一件事。”
獨孤劍道:“哦。”
小討厭道:“現在你不想進去都不行。”
獨孤劍道:“為什麽。”小討厭道:“因為現在就是我姊姊要我來叫你進去的。”
樹林裏和平而寧靜,連腳步踏在落葉上,聲音都是溫柔的。走到林木深處,秋也更濃了。
烏鴉並沒有跟著進來“因為我姊姊隻想見他一個人。”
她為什麽要見他?而且要單獨一個人相見?獨孤劍想不通,也不必再想。
他已經看見了她。
本葉已枯黃的老樹下,鋪著張新席,席上有一張琴,一爐香,一壺酒。
這顯然遠是歐陽星留下來的,他離開這裏時,走得顯然很匆忙。
難道他是被趕走的,被此刻坐在樹下的這個憂鬱的女人趕走的?
她看來不但憂鬱,而且脆弱,彷佛再也禁受不了一點點打擊。
獨孤劍走過去,輕輕的走過去,也彷佛生怕鷲動了她。她卻已抬起頭,用一雙剪水雙瞳在打量著他:“你就是奪命獨孤劍。”獨孤劍點點頭,道“姑娘是從天獨山來的?”
他認得外麵那翠綠的絲帶,正是天獨山,東昌湖的標誌。想不到她卻搖了搖頭。獨孤劍真的想不到,不是天獨山的人,怎麽敢用天獨山的標誌?
她的聲音也很柔弱:“我叫周靜。”
獨孤劍更吃驚。周靜不但是江湖中有名的美人,也是有名的孝女。為了照顧她多病的父母,她拒絕了無數次親事,也犧牲了她生命中最美麗的年華。現在她為什麽忽然出現在這裏?難道“江南大俠”周正已去世?
周靜竟似已看穿他心裏正想什麽,忽然道:“我的父親並沒有死,他雖然多病,三年五載內還死不了的。”
獨孤劍吐出口氣,道:“但願他身子健康,還能多活幾年。”
周靜道:“這次我出來,是偷偷溜出來的,他根本不知道。”
獨孤劍忍不住想問:“為什麽?”
他還沒有問出來,周靜已接著道:“因為我要殺一個人。”
她憂鬱的眼波中,忽然露出種說不出的悲傷和怨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