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如果“晚唐體”僅僅是用來指稱晚唐詩人作品或作詩風格的話,那麼它的意義就要大打折扣了。稍後於嚴羽、劉克莊的宋人賦予了“晚唐體”新的意義,如姚勉《題白珽詩》曰:
詩難言也,今之人言之易,悉以詩自娛,曰“晚唐體”,而四靈為有名。姚勉《雪坡文集》卷四十四,四庫本。
陳著《史景正詩序》曰:
今之天下皆浸淫於四靈,自謂晚唐體,浮漓極矣。陳著《本堂集》卷三十八,四庫本。
兩則文字都突出了一個“今”字,而“晚唐體”一詞所指稱的也都是南宋詩人的作品,並未言及晚唐詩人的創作,這與嚴羽、劉克莊等人所理解的“晚唐體”有很大不同。姚勉等人采取了拿來主義的姿態,借用“晚唐體”來批評同時代詩人的創作,從而使這一名詞更具價值和現實意義。
因此,“晚唐體”就跨越了政治史的局限,而變成了能夠指涉唐宋兩代同一類型詩風的文學術語,於是我們就在俞文豹那裏看到了如下論述:
近世詩人,好為晚唐體,不知唐祚至此,氣脈浸微。俞文豹《吹劍錄》,《吹劍錄全編》,第32頁。
近世詩人,攻晚唐體,句語輕清,而意趣深遠,則謂之作家詩;餖飣故事,語澀而旨近,則謂之秀才詩。俞文豹《吹劍三錄》,《吹劍錄全編》,第48頁。
俞文豹說的“晚唐體”既包括了“唐祚”、“氣脈浸微”時的晚唐詩人的作品,又包括了“近世詩人”(如四靈)的那些“作家詩”和“秀才詩”。它的好處在於指涉了兩個時期的詩歌創作,鮮明地指出了二者之間的傳承關係以及相似之處。
方回所理解的晚唐體與俞文豹的理解又有所不同,俞文豹是將唐末與宋末的相關作者列為晚唐體,而方回則是將宋初的作者也納入討論範圍,並且將唐末詩人剔出晚唐體的範圍:
予取此篇者,以人或尚晚唐詩,則盛唐且不取,亦不取宋詩。殊不知宋詩有數體,有九僧體,即晚唐體也;有香山體……方回評晁端友《甘露寺》,《瀛奎律髓彙評》卷一,第8頁。
葉水心獎四靈,亦宋初九僧體耳,即晚唐體也。方回《跋許萬鬆詩》,《桐江集》卷二,宛委別藏本。
詩學晚唐不自四靈始。宋鏟五代舊習,詩有白體、昆體、晚唐體……晚唐體則九僧最為逼真,寇萊公、魯三交、林和靖、魏仲先父子、潘逍遙、趙清獻之父,凡數十家,深涵茂育,氣勢極盛。……永嘉四靈複為九僧舊,晚唐體非始於此四人也。方回《送羅壽可詩序》,《桐江續集》卷三十二,四庫本。
方回首先將晚唐人的詩歌與宋人的詩歌做了一個清晰的劃分,晚唐的詩歌被稱為“晚唐詩”而不是“晚唐體”,“晚唐體”是“宋詩有數體”中的一種。在此基礎上,方回認為“九僧體” 就是“晚唐體”,四靈詩也是“晚唐體”,因為他們重複了宋初九僧的風格。這樣,“晚唐體”便成了一種詩歌風格,一種屬於宋代的詩體,它既包括宋初的九僧、寇準“數十家”的作品,也包括南宋中後期的四靈等以晚唐詩風為模仿對象的詩人的作品。方回關於“晚唐體”的解釋很受歡迎,因為宋代學晚唐的詩人人數眾多,並且多是小家,難以一一論述,而方回此說卻能很好地將這些詩人統一起來。故後人論述宋代學晚唐的現象與作品時,都樂於沿用方回的說法,以“晚唐體”一言蔽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