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釋】[劉一丈]生平不詳,當時作者父輩的至交。[宗臣(1525—1560)]字子相,興化(今屬江蘇)人。明代文學家。[長者]指劉一丈。[辱饋遺]蒙你屈尊贈送禮物。[不才]自己的謙稱。意謂不成材的人。[孚]信任。[刺]名片。[相公]權貴。[盥櫛(guàn zhì)]洗臉梳頭。[向]以前。[歲時伏臘]一年中夏天的伏日和冬天的臘日。指節日。[間]偶爾。[褊衷]狹窄的心胸。[長吏]指長官、上級。
歸有光
《吳山圖》記
吳、長洲二縣,在郡治所,分境而治。而郡西諸山,皆在吳縣。其最高者,穹窿、陽山、鄧尉、西脊、銅井,而靈岩,吳之故宮在焉,尚有西子之遺跡。若虎丘、劍池,及天平、尚方、支硎,皆勝地也。而太湖汪洋三萬六千頃,七十二峰沉浸其間,則海內之奇觀矣。
餘同年友魏君用晦為吳縣,未及三年,以高第召入為給事中。君之為縣有惠愛,百姓扳留之不能得,而君亦不忍於其民,由是好事者繪《吳山圖》以為贈。夫令之於民誠重矣。令誠賢也,其地之山川草木,亦被其澤而有榮也;令誠不賢也,其地之山川草木,亦被其殃而有辱也。君於吳之山川,蓋增重矣。異時吾民將擇勝於岩巒之間,屍祝於浮屠、老子之宮也,固宜。而君則亦既去矣,何複惓惓於此山哉?昔蘇子瞻稱韓魏公去黃州四十餘年,而思之不忘,至以為思黃州詩,子瞻為黃人刻之於石。然後知賢者於其所至,不獨使其人之不忍忘而已,亦不能自忘於其人也。君今去縣已三年矣,一日與餘同在內庭,出示此圖,展玩太息,因命餘記之。噫!君之於吾吳,有情如此,如之何而使吾民能忘之也?
【注釋】[《吳山圖》]吳縣百姓送給縣令魏用晦(作者朋友)的一幅山水畫。[歸有光(1506—1571)]字甫,號震川,昆山(今屬江蘇)人。明代中後期著名散文家,主張發揚唐宋古文傳統,寫作清新自然的作品,在當時和後世有較大影響,有《震川集》。[吳、長洲]縣名,均屬江蘇。[西子]指西施。[扳留]挽留。扳通“攀”。[屍祝]指祭祀。[浮屠]指佛。[老子]道家始祖。[惓惓(quān)]誠懇的樣子。[蘇子瞻]蘇軾。[韓魏公]韓琦,北宋大臣,封魏國公。
滄浪亭記
浮圖文瑛,居大雲庵,環水,即蘇子美滄浪亭地也。亟求餘作滄浪亭記,曰:“昔子美之記,記亭之勝也,請子記吾所以為亭者。”
餘曰:昔吳越有國時,廣陵王鎮吳中,治園於子城之西南,其外戚孫承佑,亦治園於其偏。迨淮南納土,此園不廢。蘇子美始建滄浪亭,最後禪者居之。此滄浪亭為大雲庵也。有庵以來二百年。文瑛尋古遺事,複子美之構於荒殘滅沒之餘,此大雲庵為滄浪亭也。夫古今之變,朝市改易。嚐登姑蘇之台,望五湖之渺茫,群山之蒼翠,太伯、虞仲之所建,闔閭、夫差之所爭,子胥、種、蠡之所經營,今皆無有矣,庵與亭何為者哉?雖然,錢因亂攘竊,保有吳越,國富兵強,垂及四世,諸子姻戚,乘時奢,宮館園囿,極一時之盛,而子美之亭,乃為釋子所欽重如此。可以見士之欲垂名於千載,不與澌然而俱盡者,則有在矣。
文瑛讀書喜詩,與吾徒遊,呼之為滄浪僧雲。
【注釋】[滄浪亭]在今江蘇蘇州市,宋代詩人蘇舜卿所建。後明代文瑛和尚重建滄浪亭。[浮圖]佛。文中指和尚。[大雲庵]後人在宋代滄浪亭遺址上所建的庵名。[蘇子美]即蘇舜卿。[吳越]指五代十國時的吳越國。[廣陵王]指吳越王錢的兒子錢元馞。[子城]內城。[迨]等到。[朝市]朝廷和集市。[姑蘇之台]姑蘇台。春秋時吳王闔閭所建,在蘇州市西南的姑蘇山上。[太伯、虞仲]周太王古公蚮父的長子和次子,他二人為避禍逃至江南,成為吳國的開創者。[夫差]吳王闔閭之子。[子胥]即伍子胥,春秋時楚國人,曾輔佐吳王伐越。[種]文種,春秋時越國大夫。[蠡]範蠡,春秋時越國大夫,曾輔佐越王滅吳。[釋子]和尚的通稱。[澌然]冰塊融化的樣子。
茅坤
《青霞先生文集》序
青霞沈君,由錦衣經曆上書詆宰執。宰執深疾之。方力構其罪,賴天子仁聖,特薄其譴,徙之塞上。當是時,君之直諫之名滿天下。已而君累然攜妻子,出家塞上。會北敵數內犯,而帥府以下,束手閉壘,以恣敵之出沒,不及飛一鏃以相抗。甚且及敵之退,則割中土之戰沒者與野行者之馘以為功。而父之哭其子,妻之哭其夫,兄之哭其弟者,往往而是,無所控籲。君既上憤疆場之日弛,而又下痛諸將士日菅刈我人民以蒙國家也。數嗚咽欷歔,而以其所憂鬱發之於詩歌文章,以泄其懷,即集中所載諸什是也。
君故以直諫為重於時,而其所著為詩歌文章,又多所譏刺。稍稍傳播,上下震恐,始出死力相煽構,而君之禍作矣。君既沒,而一時閫寄所相與讒君者,尋且坐罪罷去。又未幾,故宰執之仇君者亦報罷。而君之門人給諫俞君,於是裒輯其生平所著若幹卷,刻而傳之。而其子以敬,來請予序之首簡。
茅子受讀而題之曰:若君者,非古之誌士之遺乎哉?孔子刪《詩》,自《小弁》之怨親,《巷伯》之刺讒以下,其忠臣、寡婦、幽人、懟士之什,並列之為“風”、疏之為“雅”,不可勝數。豈皆古之中聲也哉?然孔子不遽遺之者,特憫其人,矜其誌,猶曰:“發乎情,止乎禮義”,“言之者無罪,聞之者足以為戒”焉耳。予嚐按次春秋以來,屈原之《騷》疑於怨,伍胥之諫疑於脅,賈誼之疏疑於激,叔夜之詩疑於憤,劉之對疑於亢。然推孔子刪《詩》之旨而裒次之,當亦未必無錄之者。君既沒,而海內之薦紳大夫,至今言及君,無不酸鼻而流涕。嗚呼!集中所載《鳴劍》《籌邊》諸什,試令後之人讀之,其足以寒賊臣之膽,而躍塞垣戰士之馬,而作之愾也,固矣。他日國家采風者之使出而覽觀焉,其能遺之也乎?予謹識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