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敗人名聲的醜文
王俊民的妻子叫敫桂英,她三年前嫁給王俊民,一直在家服侍公婆,前些日子王俊民寫了家書,說外任期滿要回京城,他父母就讓敫桂英來了。敫桂英進京後住在一個客店裏,托店主打聽王俊民的消息,皇後正為王俊民不交出金如意焦急,聽說他妻子來了。讓張茂則在敫桂英身上想想辦法。張茂則來客店見到敫桂英,自報了身份,告訴她王俊民現在貢院,一會有轎子送她去見丈夫。二人談了一會家常話後,張茂則說:“你家鄉萊州的羅峰鎮,前年出了位狀元,今年狀元家又出了一件趣事。有人將此事寫成戲文呈到宮中,宮裏正要演這個戲呢。”敫桂英聽了此話,有些疑惑地說:“萊州前年考中狀元的是我丈夫,我家不在羅峰鎮啊。”張茂則搖搖頭說:“這位狀元叫王魁,戲文大意是:王魁自幼家貧,城中一位有名的妓女供他讀書,他來京赴考前,同這位妓女在海神廟許下誓願,說求得功名二人結為夫妻。妓女在青樓苦苦等待,不想王魁考中狀元卻負了心。”他講到此處,看了敫桂英一眼,又說:“寫戲文的人恨王魁絕情。把後麵又加了一段:說王魁負心後,這位妓女痛不欲生,她到海神廟向神靈哭訴後自殺了,死後變鬼報仇,奪了王魁的生命。”說完幹笑著看著敫桂英。敫桂英聽完若有所思,她皺了皺眉問:“這位妓女叫何名字?”張茂則說:“她是萊陽生人,名叫敫桂英。”他的話剛落音,敫桂英“啊”了一聲,說:“何人喪盡天良,如此敗壞我夫妻名聲?”張茂則聽了此話,說:“夫人何出此言?”敫桂英氣恨恨地說:“妾名敫桂英,也是萊陽人氏。”張茂則一驚,賠著禮說:“不知夫人名諱,我講的是戲文啊。”敫桂英搖搖頭說:“誣我良婦為妓,假托名字汙我丈夫,如此醜言一旦傳開,我夫妻將無顏立於人世了。”說著竟流下淚來。聽了敫桂英的話,張茂則說:“照夫人之言,此戲文對你夫妻著實不利。”他想了一會,又為難地說:“戲文今在皇後手中,要消毀不太容易啊。”說完連連歎氣。敫桂英再三央求張茂則到皇後麵前說明,求皇後毀了此戲文。張茂則說:“好吧,你讓康候忠心依附皇後,我想皇後不僅能為你夫妻保名聲,還能保他平步青雲呢。”敫桂英聽罷再三致謝,張茂則見轎子已等在門外多時,親自將敫桂英送到貢院大門。王俊民見妻子來到貢院,心中有些吃驚。他剛想問家中情況,卻見敫桂英傷心地哭了。王俊民以為家中出了事,聽敫桂英把張茂則講的戲文事說了,他倒放聲笑起來。敫桂英著急地說:“惡人費盡心機,連我出生地都查清了,你可不能當笑話啊。”王俊民收斂笑容說:“皇宮有朝庭官員的家狀,要查我的家人豈不易如反掌。”敫桂英聽了此話一愣,低聲問“莫非你得罪了皇宮貴人?”王俊民說:“貢院本不準婦人進入,他們既送你來了。為夫也不能瞞你了。”他將回朝後暗接懿旨及進院後所見所聞低聲講了,又說:“為夫自幼不與佞人為伍,實在不能與他們同流合汙啊。”敫桂英出身書香門第,自小知書達理,聽了這些話,她安慰丈夫說:“有道是守正為心,疾惡不懼。真若為此丟了官,咱夫妻回鄉種田去。”說完二人一同笑了。第二天,張茂則來到王俊民的住處,他先說了皇後的慰問,又拿出賜下的禮物。王俊民等他表白夠了,冷冷地說:“公公為我妻講的戲文,有兩處得改一改啊。”他笑了笑又說:“我家世代居住萊州城北關,不必說成羅峰鎮;戲文中可直呼我王俊民,又何必假托王魁之名呢?”說完,哈哈大笑起來。聽了王俊民的話,張茂則有些尷尬。他幹笑了兩聲,說:“康候啊,此文是一個叫夏噩的人寫的。我見不利於你夫妻名聲,好心奏告皇後,如今皇後有意消毀此文,你要知恩圖報啊。”他的話剛說完,未想到王俊民又笑起來,他說:“此故事出在唐朝的一本異聞雜集中,是一個叫陳翰的人寫的。拿百年前的舊故事協迫我夫妻,虧得你想得出來。”說完不再理睬張茂則。張茂則惱羞成怒,他氣恨恨地說:“王俊民,別以為你是一代狀元,就與人不同。隻要皇後去疫神廟降一次香,朝野立即就可傳開殤鬼鬧貢院的輿論。這裏已經死了兩位主考官,也不怕再加一人。藏金如意的人死了,金如意就永遠見不了天日。如今外邊已有傳言說你患了重病,病與死可是僅差一點了。”說完氣哼哼地走了。從張茂則的話中,王俊民知道皇後動了殺心。他正不知怎麼安慰妻子,敫桂英淒然一笑說:“與丈夫患難與共,妻無怨言。”她想了想,又低聲說:“設法將藏物傳出去,不能讓奸臣逍遙法外啊。”王俊民聽罷點點頭,二人正在商議辦法,忽然門被推開,沐從道打著哈哈走了進來。
五、血灑禦碑亭
沐從道手中拿著一封信,身後兩名侍者抬著一個禮盒,他進門後說:“韓宰相聽說你病了,令人送來東西和書信。來人如今候在貢院門外,說相爺要你回書呢。”王俊民接信看了,果然是韓琦的親筆,不由得暗暗高興起來。原來,自從王俊民進了貢院,韓琦一直為他的處境擔心,前日他聽說敫桂英來了,又聽說宮中已派人將她送入貢院。今日早朝,他聯合幾個正直大臣,以不該送婦人入貢院為理由,問王俊民的消息,聽皇後吱吱唔唔說王俊民生了病,他更加擔心,親筆修書一封,派人討要回書,想從字裏行間看出點秘密。王俊民看完韓琦的信,說:“咫尺之地,不必修書,待我向來人表示對相爺的謝意吧。”他說著要往外走,沐從道攔住他說:“你身係院中機密,見外人多有不便,還是修回書吧。”王俊民苦笑一聲,說:“既然外邊傳我生病,隻好稱病失禮了。”說完拿起筆,鋪開一張紙,寫道:“大病在院,勞公牽掛,贈來之物,悉數收下,藏情於心,唯有謝文,你我密友,以誠為本。”寫完交給沐從道。沐從道仔細看了,見沒有泄密之言,拿著此信走了。韓琦接到王俊民的回書,見文中四言句象是打油詩,心中有些疑惑。細看前四句,押韻錯用了仄音字,而後四句又變了韻轍,他似乎信了王俊民患病之說。然而看信中清秀的字跡和書寫運筆的功力,卻又不象患病人所寫。他將此文一句一行重新抄了看,猛地發現詩中斜裏可念出“大公之下,藏有密本”八個字,韓琦大吃一驚,他念叨著“大公”二字,忽然想到禦碑亭中欽定刻石的考官律條,大臣們俗稱這通碑為大公碑。想到王俊民用了“大公”二字,韓琦明白了;王俊民寫信時麵前有人監視。他越想越擔心,決定借探望皇上病體為名,將此事悄悄奏上,求皇上準他秘密進貢院一次。明日是皇後的生日,也是呈送文卷的日子,沐從道心急如火,又同張茂則求皇後想辦法,皇後陰著險說:“你二人再找他談,若仍不交出金如意,就按定的意思辦。”有了皇後的口喻,張茂則和沐從道當晚來找王俊民,二人怕敫桂英在麵前說話不方便,把他叫到大門外的禦碑亭上。張茂則說:“康候啊,明日是送呈的日子,今晚交出金如意,皇後自有高官封你,再若固執,休怪我等無情了。”王俊民聽了,冷冷一笑說:“金如意的事我已經報予朝庭,你二人勿須費心了。”張茂則和沐從道聽了此話大驚,讓隨從將王俊民綁在石碑上,張茂則從懷裏掏出一把裁紙刀,他咬牙切齒地說:“王俊民,我也稟告了皇後,說你得了狂疾,自己用刀解自己。今天不交出金如意,就一刀一刀地割了你。”王俊民聽了哈哈大笑,說:“我為正義而死,死得其所。金如意傳到朝庭,你們獲罪死了,還要留萬代罵名。”張茂則簡直氣瘋了,他怒罵著一刀一刀向王俊民身上亂割起來。王俊民的罵聲驚動了敫桂英,她掙脫了守門人的阻攔,跑到禦碑亭上,指著張茂則大罵道:“奸賊,你等如此枉法,就不怕神鬼報應?”張茂則陰笑一聲說:“哼,明日宮中唱戲,演的就是你死後變鬼和他受的報應。”說罷,令人將敫桂英綁到石碑上,他對王俊民說:“王俊民,你想看你妻子流血嗎?”王俊民大罵著說:“閹賊,事情是我一人所為,對一個弱女子施暴,你好無羞恥。”張茂則把刀交給隨從說:“一刀一刀地割,看他的嘴厲害,還是刀子厲害。”隨從接過刀,一刀一刀割在王俊民身上,王俊民的血流到地上,也流進碑下的石縫裏。沐從道見王俊民昏了過去,奪下隨從手中刀放在石欄上,回頭對張茂則說:“剛才他說金如意之事已經傳出去,必須讓他講出藏處才行。”張茂則說:“對,慢慢用刀,讓他死前講出來。”說著二人坐到石欄上。敫桂英見丈夫受此慘刑,淚如泉湧。她聽了沐從道和張茂則的話,想了想喊了一聲說:“你們不是要金如意嗎?我勸他交出來吧。”沐從道一聽此話大喜,他說:“快給夫人鬆綁,她的話康候會聽的。”隨從上前為敫桂英鬆了綁,敫桂英讓他們退後,她為王俊民解了綁繩,低聲說:“夫啊,我實在看不得他們這麼折磨死你,為妻陪著你,咱二人一起走吧。”說完,猛回身從石欄上拿起刀,照著王俊民心口紮了進去。張茂則見敫桂英拿刀的時候,撲過來想拉住她。敫桂英拔出刀,轉身向他刺來,張茂則躲閃不及,一刀被紮在右眼上,他痛得大叫一聲說:“快綁起這刁婦。”敫桂英罵著說:“奸賊,你們枉費了心機,等著王法懲治吧。”說完,一頭撞向石碑。慢慢地倒在王俊民身邊。沐從道一旁嚇傻了,他呆了好一會,吩咐張茂則的隨從趕快扶他回宮治眼,又讓自己的侍者抬走王俊民夫妻的屍體。他垂頭喪氣地剛回了會經堂,韓琦手捧聖旨,率領幾個武士來到禦碑亭上。韓琦不許武士們喧嘩,讓大家在禦碑亭上仔細搜尋,他親自到考官律條碑下查找。一會工夫就在石縫中找到王俊民藏的小包,打開被鮮血浸濕的包,看了染血的金如意和楊荊公的本章,急忙去麵奏皇上。第二天,宮內在天章閣唱戲,慶賀皇後的生日,幾個本唱罷,又演《王魁負桂英》這出戲,皇後看了一會,問左右說:“山東萊州府出的狀元,不是王俊民嗎?未想到王俊民是個負心人啊。”她和幾個人正議論著王俊民,沐從道匆匆來見她,要求文卷送呈延期。他說:“前科狀元王俊民得了狂疾,自己用小刀解自己,流血過多而死。”皇後聽了歎息數聲,又繼續看起戲來。《王魁負桂英》這出戲剛演完,韓琦和幾個大臣扶著皇上趙禎來到天章閣。趙禎傳下口喻:亂杖擊斃張茂則,將沐從道發配充軍,並令厚葬言齊和王俊民夫妻,憮恤家屬。又讓韓琦選派正直大臣,去貢院重新閱卷,勿必要按期舉行殿試。令人遺憾地是,皇上袒護皇後曹氏,金如意的事隻字未提,也沒說對言齊和王俊民公開表彰的話。王俊民夫妻的事被人們記於筆記,傳於世上。然而由於皇後暗中作祟,《王魁負桂英》這個戲也傳開來。一代狀元,千載遺恨,讓讀此文者也為之歎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