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孤獨的傷痕(2)(1 / 2)

鴨的喜劇

寂寞

俄國的盲詩人愛羅先珂君帶了他那六弦琴到北京之後不多久,便向我訴苦說:“寂寞呀,寂寞呀,在沙漠上似的寂寞呀!”

真實

這應該是真實的,但在我卻未曾感得;我住得久了,“入芝蘭之室,久而不聞其香”,隻以為很是嚷嚷罷了。然而我之所謂嚷嚷,或者也就是他之所謂寂寞罷。

無消息

現在又從夏末交了冬初,而愛羅先珂君還是絕無消息,不知道究竟在哪裏了。隻有四個鴨,卻還在沙漠上“鴨鴨”地叫。

狂人日記

明白

凡事須得研究,才會明白。

吃人

我翻開曆史一查,這曆史沒有年代,歪歪斜斜的每頁上都寫著“仁義道德”幾個字。我橫豎睡不著,仔細看了半夜,才從字縫裏看出字來,滿本都寫著兩個字是“吃人”!

好了

不要亂想,靜靜的養!養肥了,他們是自然可以多吃;我有什麼好處,怎麼會“好了”?人們這群人,又想吃人,又是鬼鬼祟祟,想法子遮掩,不敢直截下手,真要令我笑死。我忍不住,便放聲大笑起來,十分快活。自己曉得這笑聲裏麵,有的是義勇和正氣。

意中的意外

原來也有你!這一件大發見,雖似意外,也在意中:合夥吃我的人,便是我的哥哥!

哥哥與兄弟

吃人的是我哥哥!

我是吃人的人的兄弟!

我自己被人吃了,可仍然是吃人的人的兄弟!

道理

什麼人都吃得。我從前單聽他講道理,也胡塗過去;現在曉得他講道理的時候,不但唇邊還抹著人油,而且心裏滿裝著吃人的意思。

方法

我曉得他們的方法,直接殺了,是不肯的,而且也不敢,怕有禍祟。所以他們大家連絡,布滿了羅網,逼我自戕。

心思

去了這心思,放心做事走路吃飯睡覺,何等舒服。這隻是一條門檻,一個關頭。他們可是父子兄弟夫婦朋友師生仇敵和各不相識的人,都結成一夥,互相勸勉,互相牽掣,死也不肯跨過這一步。

太平

吃人的人,什麼事做不出;他們會吃我,也會吃你,一夥裏麵,也會自吃。但隻要轉一步,隻要立刻改了,也就人人太平。

老譜

這時候,我又懂得一件他們的巧妙了。他們豈但不肯改,而且早已布置;預備下一個瘋子的名目罩上我。將來吃了,不但太平無事,怕還會有人見情。佃戶說的大家吃了一個惡人,正是這方法。這是他們的老譜!

你們可以改了,從真心改起!要曉得將來容不得吃人的人,活在世上。

蟲子一樣

你們要不改,自己也會吃盡。即使生得多,也會給真的人除滅了,同獵人打完狼子一樣!——同蟲子一樣!

明白

四千年來時時吃人的地方,今天才明白,我也在其中混了多年。

履曆

有了四千年吃人履曆的我,當初雖然不知道,現在明白,難見真的人!

阿Q正傳

優勝記略

阿Q不獨是姓名籍貫有些渺茫,連他先前的“行狀”也渺茫,因為未莊的人們之於阿Q,隻要他幫忙,隻拿他玩笑,從來沒有留心他的“行狀”的。而阿Q自己也不說,獨有和別人口角的時候,間或瞪著眼睛道:“我們先前——比你闊的多啦!你算是什麼東西!”

精神勝利

阿Q在形式上打敗了,被人揪住黃辮子,在壁上碰了四五個響頭,閑人這才心滿意足的得勝的走了,阿Q站了一刻,心裏想,“我總算被兒子打了,現在的世界真不像樣……”於是也心滿意足的得勝的走了。

麻醉

阿Q以如是等等妙法克服怨敵之後,便愉快的跑到酒店裏喝幾碗酒,又和別人調笑一通,口角一通,又得了勝,愉快的回到土穀祠,放倒頭睡著了。

自欺

他這回才有些感到失敗的苦痛了。但他立刻轉敗為勝了。他擎起右手,用力的在自己臉上連打了兩個嘴巴,熱剌剌的有些痛;打完之後,便心平氣和起來,似乎打的是自己,被打的是別一個自己,不久也就仿佛是自己打了別個一般——雖然還有些熱剌剌——心滿意足的得勝的躺下了。

勝利者

有人說:有些勝利者,願意敵手如虎,如鷹,他才感到勝利的歡喜;假使如羊,如小雞,他便反覺得勝利的無聊。又有些勝利者,當克服一切之後,看見死的死了,降的降了,“臣誠惶誠恐死罪死罪”,他於是沒有了敵人,沒有了對手,沒有了朋友,隻有自己在上,一個,孤零零,淒涼,寂寞,便反而感到了勝利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