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師張看著這場滑稽的大火,火光照耀在他空洞的雙眼上。火光映日接天,畫師張老淚縱橫在阡陌皺紋間。
端王在沉默,因為他發現了一件不得了的事:“少年愛少女,少女卻不得不嫁給王爺,所以少女和少男殉情了,王爺不得不被唾罵,嗬嗬,端王本人成了故事的大反派。端王有痛苦的感覺,這種感覺比戴綠帽子還難受。所以他命人打造了一頂蠶絲製的,嵌滿翡翠的天下最昂貴的綠帽子。然後扣在自己頭上。
畫師張卻已拿起畫筆,牛車裏的女孩,在他的筆下,惟妙惟肖,仿佛隻要端王叫一聲秀兒,女孩就會從屏風裏走出來。女孩眼神惶恐,受不了刀山的煎熬,那種苦痛是所有的人都該憐惜的。可女孩的嘴角明明是在上揚,是在笑?
幽冥屏風總算完整了。也被雕刻成形。這塊鳳棲美玉屏風就被擺放在端王府的正廳前。任何來到端王府上的賓客第一眼一定是放在牛車裏的女孩子身上。他們在想,這樣的女孩子有傾城傾國的容貌,她本該屬於天國,卻為何還要遭受這樣的地獄懲罰。畫師張站在屏風旁,似乎是在笑。
“畫師張,你”端王很驚訝,畫師張居然會對自己女兒的死無動於衷。
“嗯?”畫師張怎麼會無動於衷,他的麵色蒼白,雙手都在顫抖。手已不再是手,而是青銅色的枯爪。爪的末端是一根毛筆,用人骨頭製成的毛筆。
有人說,畫師張已經通靈了,他與惡魔簽訂了契約,犧牲的是靈魂,換來的是可怕的妖術。畫師張已不再是畫師張了。他空洞的雙眼似是被人挖去,慘碧色的微光掃過每一個人的臉,滿堂賓客都被驚倒。
畫師張還是在笑,他鮮紅色的嘴唇就像吸食了所有人的鮮血,他已走出端王府。
送走賓客,端王就這樣凝視這屏風,用秀兒的生命換來的屏風。小劉的最後一句話仍然讓他心煩。“你是王爺又怎樣,最終還是我得到了他。”
端王對著屏風自言自語:“真的是這樣嗎?秀兒的容貌被永遠鐫刻在屏風上,我想看,隨時都可以。”
女孩像是在眨眼,那明明不是玉雕成的眼睛,而是一雙黑的發亮的眼睛,畫屏上的眼睛時而做沉睡狀,時而睜開凝視著端王,目光裏流露的或許是仇恨。誰才是斷送秀兒生命的殺手,是端王的一把火,是畫師張的虛榮,還是對小劉的癡情。人人都是殺死秀兒的凶手,他們有一個共同的名字,叫封建社會。
油盡燈枯,時明時暗的燈光,劈啪爆裂的燈花,牆上搖曳的端王影子。端王倦了。
秋,子夜,樹葉在秋風的輕撫下撲簌作響。南北十二院,也不知是那個院子的窗戶沒關好,窗格被過堂風擊打的不停作響,讓人心煩。雷聲在遠方響起,忽而又到了眼前,天地白了一瞬,又恢複黑暗。雨在下,大如黃豆,洗滌世道的不公?老天原本是沒有感情的,但因為有了人,老天才有了感情。
端王的妾,為端王披上大衣,端王沉睡中不忘微笑著感謝妾的體貼。
雷,雨。
幽冥屏風,隨著閃電的晃動,發出綠油油的光芒,任誰看到,都會覺得可怕,綠色的屏風,竟然驟然變為火紅,紅如曼陀羅花。端王想到:“或許秀兒也曾在這樣的雨夜看著屏風。”他在沉睡,雨天本就是適合睡覺的時候,但今夜是個例外。
幽冥屏風上的一切都活了過來,秦廣王在怒,八臂鬼差在吼,幽魂在叫,雨聲雷聲就是他們的叫聲。
接下來的一幕,牛車裏的女孩從屏風上飄下,她還穿著素白色的宮衣,宮衣上豔紅色的曼陀羅花正在盛開。真的盛開!先是一朵小小的骨朵破裳而出,含苞待放,繼而緩緩張開花瓣,花蕊裏散發的香氣讓人迷醉。曼陀羅花花瓣如刀,溫軟伴著香氣的刀。軟刀往往很快,有香氣往往意味著有毒,這樣的刀是致命的。素衣女孩在走,腳步很輕,一聲悶雷忽而照亮了女孩的麵龐,和她衣服一樣的素白,她的眼睛,似乎是在流淚,那不是眼淚,是血。鮮紅的血液,順著她的眼角,流過麵頰,在尖下巴上凝成一滴,滴落在衣服上,血跡變成花骨朵,花骨朵又盛開為曼陀羅花。
刀鋒在閃,端王的妾就被殺死,死相很難看。她的血液汩汩,流在地板的縫隙間,流出大廳,與雨水混雜,空氣裏已有淡淡的血腥味。
“誰?”端王忽的驚醒,後心正有一把冰冷的刀,刀上有奇異的花的香氣。有隻冰涼的手劃過端王的後腦勺。手涼,人聲更涼:“你可知,這是什麼花的香氣?”
端王的聲音已顫抖:“什麼花。”
那人說:“曼陀羅花,有意思吧!”
“有意思!”這是端王臨終前的最後一句話。
血液潑灑在窗紙上,將窗紙上原本淡粉色的臘梅描成豔紅色。
幽冥屏風也沾了血,血恰好落在牛車的窗子裏,將玉少女的臉龐映的桃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