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文欽用眼角瞥了瞥燕十三,微微抿了一口酒才道:“我沒有聾。”
燕十三聳了聳肩,無所謂地道:“反正也不是說給你聽的。”
楊文欽瞪了燕十三一眼,道:“好自為之吧。”
燕十三“哈哈”一笑,拍著楊文欽的肩膀,竟把楊文欽拍得腳下一個趔趄,才道:“多謝楊十三前輩。”
楊文欽聽到這個稱謂瞳孔驟然緊縮,一陣沉默,問道:“還有酒嗎?”
燕十三又拿出了兩壇酒,開了泥封,扔給楊文欽一壇,自己抱著一壇。
楊文欽毫不在意形象地在荒涼得令人無比寂寞的黑色荒野上坐了下來,緩緩地喝了一口酒,才有些沮喪地道:“我很不喜歡這個稱謂,因為這總讓我想起一些不快的事情。”
“不過我很驚訝……你居然還能找到跟我有關的記錄,執法者的恥辱,執法者的叛徒。”楊文欽站起身,看著燕十三,又恢複了一臉的笑意,道,“你是個很合格的執法者,至少現在比我當年做得好——但是正因為你如此堅定的信念,也許之後,你會比我更絕望。”
“我曾經告訴過你,我殺了人間的八位執法者。”楊文欽嘴角微微一挑,“哪怕是因為我失控了,但是我卻記得清清楚楚,每一個畫麵,都無比清晰地銘刻在我的腦海裏。我昔日的同袍戰友,都一一死在了我的手上。我最愛的那個女人,被我……切割成了無數的碎塊。”
燕十三的嘴角微微抽搐,那個楊文欽口中說過的“死狀尤為淒慘”的女孩。
“很多人都想讓我死……”楊文欽說到此處,似乎還想說什麼,但是卻有仿佛想起了什麼很重要的事情,又閉上了嘴,輕輕拍了拍燕十三的肩膀,直接把燕十三拍進了黑色大地之中,隻露出一個腦袋,才繼續道,“不過你看,還是我贏了。”
燕十三不知道為什麼楊文欽會突然說一句“我贏了”,至少肯定不是他一巴掌把自己拍進了泥裏這件事他贏了,大概也是楊文欽的陳年舊事,所以也就沒有問,也沒有多想。
“這個世界是個錯誤的世界。”楊文欽又道,有著無限的感慨與沉痛,“弱小的人難以存活,隻有強者才能掌握的世界,是一個錯誤的世界。”
燕十三皺了皺眉,道:“弱小不是一種過錯,弱小的人也有資格活下去。”
楊文欽突然“嗤笑”兩聲,才道:“可是你看,每天都有弱小的人死亡,就在我們說話的片刻,又有弱者被強者踐踏而死。從古至今,從來就沒有變過。又有誰在乎呢?那些成就大帝的人不在乎,我也不在乎。其實隻有弱者才在乎弱者,強者眼中,弱者的性命不過是螻蟻,根本不是自己的同類。即便將他們踐踏而死,心裏也覺得理所當然,不會有半分的憐惜,不會有一絲的愧疚,誰叫那些弱者那麼不識趣,要拿一些規矩來限製強者,保護弱者呢?難道人類會為了保護一隻螻蟻,而殺死踐踏那隻螻蟻的人嗎?”
燕十三的雙眼中流露出幾分陰沉。他知道楊文欽說得很對,很寫實。
但是他不喜歡這份所謂的看破世事之後的超然,他置身滾滾紅塵之中,他遊走在世俗之內,那些尋常的凡人,那些弱小的修士,那些人在內心深處的渴望,燕十三都聽得真真切切。
弱小真的是一種過錯嗎?
可是誰又真的願意成為弱者呢?
如果不是上天有失偏頗,每個人都擁有同樣的天資的話,所謂的強者又真的敢如此放肆,如此肆無忌憚地踐踏生命的尊嚴嗎?
燕十三還年輕,他接任執法者還不到三十年,所以他對公平對正義的追求還沒有被殘酷的事實磨滅。
他覺得楊文欽說得不對,所以他輕輕地道:“至少,我在乎。”
楊文欽愣了愣,旋即大笑了起來,直笑得眼淚都流了出來,才擦了擦眼角,道:“你真的是一個很優秀的執法者。可是這個世界本來就是一種錯誤,你執行著錯誤世界的錯誤法則,看起來似乎在維護弱者生存的權力,可是你真的管得了嗎?執法者真的能夠帶個這個世界真正的秩序嗎?這個答案,你其實和我一樣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