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明白那個女子為什麼會流露出那樣痛苦的神色,但是他在那個女子那一雙清澈的瞳眸裏映照見了自己的身影——那是他第一次見到自己的身影,渾濁的忘川永遠不會有倒影。
不知道為什麼,當他在那雙清澈的眼中看到自己的身影的時候,他突然莫名地覺得自己醜陋到了極點,那些他喜歡到了極點甚至為之瘋狂的東西突然一下讓他覺得肮髒到了極點。
他不懂為什麼自己會有這樣心情的轉變,所以他想要殺了她找回自己,他用鮮血化成的鋒利的劍揮舞著斬落下去,卻莫名地化為一隻無力的手掌,緩緩地貼在她的臉上,輕輕地摩挲著。
他已經記不清當時的觸感了,但是他知道他摸到了一些微微有些濕潤的東西,有些溫暖。
他收回手,舔了舔那液體,那液體嚐起來有些鹹,有些苦澀。
他不知道那到底是什麼東西,因為他的體內從來沒有那樣的東西。
但是他知道那樣的東西有著無盡的魔力,使得他所有的狂傲都在一瞬間煙消雲散。
他看著她,而她也看著他。
然後她微微笑著,伸出了她的手,輕輕地撫摸著他那被無數人詛咒的麵龐,溫柔地重複著那個句子:“好了好了,有我在,不要怕,都結束了……再也不會有這麼多殺戮了。”
怕?
他想自己其實一點都害怕,但是他卻沒有出口,就好像自己真的在害怕一樣。
那是第一次有人跟他話,那也是他第一次克製了自己的殺欲。
那一,他站在忘川的岸邊,停止了永無休止的奔跑,尋覓和殺戮,和她了很多很多的話。
她甚至將他當做一個孩子一般摟在自己的懷裏,輕輕地撫摸著他,給他哼唱著一首首充滿了歡愉的調直到他終於沉沉地睡去——那是他一生之中唯一的一次沉睡。
那段記憶已經是很久遠的歲月之前的事情了,但是他依然記得清清楚楚,記得他們之間的每一句問答,記得那個女子每一句話時的神態,那溫柔的聲音,那陣陣歡快的輕笑,讓他迷醉在了其中。
“以後記得叫我阿姐,不然要打你屁股的。”
“我有個妹妹,比你很多,不過她養了很漂亮的花,叫做曼珠沙華,下一次我來看你的時候帶給你。”
“名字?這麼想知道我的名字嗎,那你就乖乖地聽話,我高興了便告訴你我的名字。”
“我告訴你呀,我還有個弟弟,總喜歡撒嬌,我要是不嘉賞他啊,他就什麼都不做偷懶,甚至專門惹我生氣引我注意,真是氣人呢。但是我又有什麼辦法呢,真希望他能早點長大,不要再讓我那麼操心啦。”
“我還有很多的家人哦,和你一樣,都是讓人很頭疼的孩,一不注意就會惹出大麻煩來。不過他們也都很心疼我的,如果沒有他們的話,我也不知道自己要怎麼才能活下去呢,等你準備好了,我介紹你們認識好不好?”
…………
那一刻,他才明白世間最美麗的事物是什麼,那不是他本能中的渴望,而是眼前這個女子。
那一,那個女子走後,他就一直在等待那個女子回來。
她臨走前過,如果他不再殺人的話,她會很快就來見他。
他不再殺戮,不再追尋自己內心中對鮮血的渴望,他在等她回來,他又可以偎依在那個溫暖的懷裏,聽著那一首首調陷入夢鄉。
但是那個女子沒有再回來。
歲月就在他漫長的等待中悄然地流逝。
他終於知道了那奇怪的感覺是什麼——那是孤獨。
終於有一,他再也忍耐不住,捉住了一個人,才知道原來她早已死去了。
就在她離開他不久之後,她就死去了。
那些被她引以為傲的家人沒有能夠保護好她,讓她從此化為了煙塵消散在了風中。
其中還有一些人,甚至違背了她的遺誌,侮辱她,嘲諷她。
那一,他終於知道了自己為什麼存活在這個世間。
要為她殺了那些人。
為了她殺了那些人,是他這輩子唯一的理想。
隻要能夠殺了那些人,他願意付出所有的代價。
現在,這個機會,終於正式地放在了他的眼前,那其中最該死的一個人,終於可以死了。
他好像又回到了在忘川之上奔跑的那些歲月。
那是一條沒有源頭也不會有盡頭的河流。
他可以在上麵永無止境地奔跑。
因為有一,他總還會再見到她,站在岸邊,微微笑著向他招手。
然後和那一次一般擰住他的耳朵——“來,叫一聲阿姐我聽聽?”
漫花開,終於落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