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0章 這座山河名為大楚百餘年(1 / 3)

夕陽西下,殘陽似血。

大楚南境那座靖南關,終究是被攻破了,南唐人已經站上了那座綿延數十裏的雄關,武越登上靖南關之後,看著這城頭各處的屍體,心有戚戚。

把控靖南關的大楚靖南邊軍,不過數萬,可也讓他這二十萬大軍在這關外停留了一日,更是留下了他近乎兩倍於守軍的南唐士卒的性命。

隻不過最讓他意外的是,從攻城到結束,這從未有一個大楚士卒做出過投降舉動,無論是這靖南邊軍,還是那些個州軍,每一個人都是慷慨赴死,死得其所。

甚至主將靖南侯,這位大楚極具權柄的王侯,甚至是一步未退,也是力竭死在了關隘上,隻不過最後的結果也不用多說,大楚這支靖南邊軍覆滅。

靖南關失守,甚至很快,他們便要北上了。

站在城頭,武越看著遠處的大楚河山,譏笑道:“大楚坐擁中原多年,現如今便該易主了。”

劉去疾站在他身旁,有些擔憂的說道:“大將軍也看到了,這攻破一座靖南關,便耗費了不知道多少心血,更可怕的是這大楚腹地,還有無數楚人,依著末將來看,這大楚不像那種一擊便能擊潰的,此番北上,還應該小心行事。”

武越點點頭,這個他自然知曉,因此不必多說,大楚士卒的確是他平生僅見的軍伍,他不曾見過那早已經讓中原膽寒的草原狼騎,可就是這個大楚靖南邊軍便算的上是世間一等一的軍伍,若不是有多達十萬靖南步卒離開南境,這場仗還真不好打,不過現如今,他既然踏上了大楚的國土,那便不用多想了,自然是要一步步走到陵安,讓大楚臣服才行。

武越不多說,很快便下令,明日清晨便繼續北上,直往江南!

靖南關某處關隘上,躺在死人堆上的柳林奄奄一息,他神誌不清,甚至已經睜不開眼睛,可掙紮許久,這個邊軍校尉還是努力的睜眼看了看這大楚河山,在他視線所及之處,盡是南唐士卒。

如何不讓人悲憤?

柳林艱難轉頭看了一眼屍體就在不遠處的李笑。

他倒是很想告訴李笑,你這小子真是沒給州軍丟臉,可是他真的說不出話了。

柳林艱難摸到一柄軍刀,隻是再難提起。

他生機在急速流失,在再度閉眼前,柳林看著江南方向,在心裏說道:“對不起,大楚我們沒守住,可你們要答應我們,替我們守住這個大楚。”

無人回答他。

可他閉眼前仿佛是聽到有人在說。

“一定。”

烽煙再起,這次大楚再度遭遇了當年春秋亂戰的處境,除去東越國尚未做出反應,其餘兩國分別叩關,讓大楚應對不暇。

在陵安,因此戰事,疏諫閣新政一事自然停滯,宰輔大人不是武人,似乎這戰事一旦開始,他這個文臣領袖便顯得不是那麼重要,舉世都在看著大楚南北的兩處戰場,宰輔大人便被選擇性的遺忘在陵安,連帶著疏諫閣這幾日都顯得冷清不已。

今日宰輔大人散朝之後沒有記著返回疏諫閣,反倒是留在宮中閑逛,宰輔大人同皇帝陛下的情誼非比尋常,因此宰輔大人不曾出宮也不算是什麼大事,因此在宮中見到宰輔大人身影的太監宮女並不吃驚,宰輔大人來到禦書台。

這裏現如今有三位年輕官員,苑文庭、蘇妄言、以及新進禦書台的鄧遠仕。原本鄧遠仕前些天進入禦書台的時候,朝野便對這個聲名不顯的年輕人上了心,畢竟是能入禦書台的人物,如何能差了?隻不過隨著兩份戰報先後抵達陵安,群臣們都在擔心這大楚日後的命運,自然便也就擔心不得這現如今的禦書台的三位年輕俊彥。

隻不過今日宰輔大人的突然造訪,還是讓這三個若是大楚不亡,注定前途無量的三個年輕人都感受到了不一樣的氣氛。

搬了幾張椅子,三位年輕人和宰輔大人在禦書台的小院裏圍坐在一張石桌之前,一位大楚宰輔,三位以後的廟堂重臣,就這樣對現如今的天下大勢緩緩而談,隻不過宰輔大人說得少,聽得多,三人之中,蘇妄言侃侃而談,沒有辦法避諱,苑文庭偶爾摻和兩句,而鄧遠仕則是盯著宰輔大人,不發一言。

談到現如今大楚麵臨的危難局麵,蘇妄言大笑著說道:“我大楚國泰民安,內有宰輔大人坐鎮中樞,外有冠軍侯以及十幾位王侯得諸多名將,如何亡得?”

苑文庭輕聲說道:“現如今的大楚,的確有些危急,蘇兄如此說,倒是有些過分自信了。”

對此,蘇妄言搖頭笑道:“身為楚人,理當有這份自信。”

三人之中,本就是蘇妄言最為灑脫,像極了當年那位屈陵先生,而苑文庭則是和宰輔大人自己很像,而鄧遠仕則是和才故去的院長大人,有八分相像,宰輔大人為何今日到此,為得便是看看這三個年輕人,看看那時候的自己。

閑聊頗多,宰輔大人才緩緩開口,“大楚危局,一如當年的春秋亂戰,隻不過當年大楚上下一心,現如今有江南一地不願同心同德,便實在有些難辦,南境已經是淪陷之定局,靖南關雖是天險,但架不住南唐人舍命而來,因此南境淪落,早在之前便可以預料,南唐攻破靖南關之後,往江南來了,江南還有近三萬靖南步卒和現如今正飛馳而去的五萬靖南步卒,隻不過大抵都攔不下多久,江南一過,便是陵安,陵安現如今連禦林軍都調往了北境,諸位便都該知道此城守不了,如此危局,何是你蘇妄言口中的那般簡單,北境無法抽調士卒南下,大楚腹地又無相抗之力,如何抗衡南唐?”

蘇妄言沉默不語,苑文庭不想說話,唯獨那位新來之人,鄧遠仕平靜道:“宰輔大人明明原本就知道會成此等局麵,為何還非要逼江南世家反,為何非要諫言皇帝陛下抽調靖南邊軍平叛?”

鄧遠仕兩問,每一問都是誅心之言。

這是他這些天冥思苦想而得,大楚朝野對於這位宰輔大人的評價無非兩種,第一種舊派官員所說,這老家夥就是為了成就自己的一個瘋子,而新派官員則是覺得宰輔大人所做,並未有錯。可兩方無論怎麼說,大抵都不會說這宰輔大人會是一個別有居心的臣子,反倒是堅信他是這忠心於大楚的骨鯁忠臣,鄧遠仕站不在高出去看宰輔大人,可是在低處看,反倒是看出了些不同的景象,你宰輔大人既然是為大楚謀,為何明知道這江南世家要反而無動於衷,明知這抽調靖南邊軍要出事,卻知而為之?鄧遠仕之前對於嚴明見嚴老大人,不過是隱晦提及,可到了宰輔大人在身前,他卻是一點都不想藏著掖著了。

所以今日,故有此問。

宰輔大人平靜發問,“何以見得?”

鄧遠仕沉聲道:“宰輔大人既然謀劃新政不止十年,如何不算到之後這道新政發出之後,世家大族們的反應,既然知曉,如何不會有所準備,難不成十年之中,宰輔大人便是對此都沒有一點準備?若是說宰輔大人沒有看到這一層,鄧遠仕是如何都不信的,宰輔大人一國之巨材,如何看不到此?既然能看,又不做,自然是故意為之,若說是故意讓世家大族造反,以此鎮壓,那說的過去,不過是想把世家大族的最後一口氣都掐滅了,可明知抽調靖南邊軍會有風險,宰輔大人還是為之,說實在的,我也能理解,無非是擔負些風險盡快處理掉江南世家大族而已,可為何那位天軍侯會出現在江南,禁足陵安十年都相安無事,為何世家大族一反,那位天軍侯便出現了江南,這一點不是宰輔大人安排,若真不是,鄧遠仕想不到其他原因了,還望宰輔大人解惑。”

宰輔大人搖搖頭,不準備說下去。

反倒是蘇妄言站起身,冷笑道:“滿朝文臣,皆是心有所想,真有一心一意為大楚謀之人?”

苑文庭歎了口氣,說到這裏,實在無甚可說了。

身為大楚宰輔的高深忽然笑道:“你們三人,會是大楚的好臣子,但你們可知老夫謀劃了一件事不下二十年,最後卻輸給一個死人的感受是如何嗎?”

宰輔大人笑著搖頭,“老夫入朝時便想著要做那等古往今來第一人的絕世名臣,可前有神龍年間諸多名臣在前,後有你們這些年輕人在後,這件事簡單不了,所以老夫謀劃新政,為強國富民,讓大楚一天比一天更強盛,可最後想了想,這樣的功績,不太像是能成那種絕世名臣,所以在這之外,老夫便又謀劃了一件事,你們可能不太知曉,老夫與書院的那院長大人,以及前些年在陵安出夠了風頭了屈陵三人是一人門下,這兩人一位是天下讀書人的領袖,一人是大楚最聰明的讀書人,隻不過,現在這兩人都死了,老夫的這局棋,明明都下到這裏了,屈陵卻偏偏後悔了,讓收官之時變得不同以往,屈陵跳出棋局,院長師兄以死表白心跡,可我高深,怎能是那種蠢人,早在之前我就知曉小師弟後悔了,之所以不做其他應對,不過是老夫也後悔了。”

宰輔大人忽然轉換話題,輕聲道:“苑文庭,你去江南苑家,老夫和苑老大人重開了一盤棋,你是收官子,現在可以落下了,現如今無需多問,到了苑家,自然知曉為何。”

苑文庭深深看了宰輔大人幾眼,最後還是點點頭,轉身離去。

無需多問。

場間便隻剩下蘇妄言和鄧遠仕。

看著蘇妄言,宰輔大人笑道:“你以後和苑文庭,注定是官場上的對頭,誰能坐上宰輔之位,不好說,但老夫希望是你,畢竟這大楚有了高深坐在宰輔之位上近二十年,現如今再一個苑文庭,不討喜,不如是你蘇妄言。隻不過現如今,你小子得回去看看才行。”

蘇妄言扯了扯嘴角,笑著離去。

還剩鄧遠仕。

宰輔大人笑著說道:“他們兩位可以一爭宰輔,你就隻能在六部尚書和三省之中走上一遭了。”

鄧遠仕點點頭,“夠了。”

宰輔大人笑著示意,輕聲道:“說句心底話,老夫從不敢忘自己楚人身份。”

鄧遠仕笑著說了第二個夠了。

然後他起身離去。

小院三個年輕人走完。

半響之後,才有一個中年男人到此。

正是神情憔悴的皇帝陛下。

宰輔大人笑著開口,“最後一次了,就不起身迎了。”

皇帝陛下坐在他身旁,平靜問道:“老家夥,你謀劃了這麼多,隻是想做那種古往今來的第一名臣?”

宰輔大人笑道:“要成為名臣,為大漢傾覆大楚,能成,可要成為這種古往今來第一名臣,這樣還不夠啊。”

皇帝陛下扯了扯嘴角,無奈道:“真算不準你們這些讀書人到底在想些什麼。”

宰輔大人平靜道:“能想什麼,有事,弟子服其勞。既然我那位老師想著要傾覆大楚,複大漢,那我便給他謀,隻不過謀到後來,小師弟都後悔了,這件事注定就成不了,小師弟狂且狂,但真若是不想做一件事,自然無人能逼他,實際上他把如晦小子送到陵安的時候我便知曉了,師兄弟三人,還是我最懂他。老師的複國,所靠的不過是人心,可他算來算去,師兄弟三個卻是一個都沒算準,院長師兄不願意做有違讀書人的事,小師弟不願意做有違本心的事,而我,其實最怕小師弟看不起我。所以打的那個賭,其實誰都沒贏,我選擇站在他身側,隻不過這家夥死得早,以後的功名,注定是我這個師兄獨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