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一封信的路途(2)(1 / 3)

我們都怕徐渭清老師。他是個極其嚴厲的人,紅紅的大鼻子,有一雙鷹一樣的眼睛,不苟言笑。有一次,徐老師朗讀課文,楊禮標趴在桌上看窗外,徐老師也挨著楊禮標趴下看。楊禮標並不知道徐老師在身邊,一個人“咯咯咯”笑了起來,徐老師也“咯咯咯”笑起來。楊禮標憋紅了臉,站起來認罰。徐老師說,楊禮標先生,窗外看見什麼了,不就是一位女教師曬被子嗎,你這麼小,就對女教師感興趣了?我們“嘩嘩嘩”地笑得眼睛冒淚。楊禮標個頭小,愛捉弄人,能把口水吐出五米遠。老茶殼是被他捉弄得最多的。老茶殼姓查,到了冬天,臉頰會皸裂,像茶殼。其實她除了皮膚粗糙之外,長得還算對得起同學。楊禮標手一抬起來,她就抱著頭,蹲在地上。楊禮標摸摸自己的頭,說,我又沒打你,你躲什麼。老茶殼站起來,楊禮標幾個板栗丁打在她頭上,說,打你了又不知道躲,真是天下第一笨。楊禮標還捉老鼠,放進女同學的書包,上課了,女同學把書包打開,老鼠“呼呼”地滿教室亂跑,課堂一下子炸開了鍋。老師批評楊禮標,他就低著頭,玩手指頭,用腳抓癢。他就怕徐老師。徐老師罵人很幽默,全班同學笑得腰疼,徐老師不笑。有一次,徐老師評比作文,他拿起一本作文本,說:“這次班裏的作文,數楊禮標寫得最好。”他頓了頓嗓子,說:“這篇作文叫《小船》。我給了他一百分。”徐老師拿起粉筆,在黑板上寫了一個大大的“100”。徐老師說,楊禮標,你站起來,讀給大家聽一下,讓大家向你學習學習。楊禮標滿臉燦爛地拿回作文本,朗聲地讀了起來。我們都聽得滿腹狐疑,這不是課外輔導書上的嗎,除了標題,其他一字不差。楊禮標讀完了,徐老師在“100”後麵,加了“0”,說,作文寫得這麼好,至少回家要吃兩個蛋,又加了一個“0”。“楊禮標,給你一千分,你滿意了吧。”徐老師扯起他的耳朵,說,“這是我們中學有史以來最高的作文分啦。”

在這大家想笑又不敢笑的時候,黃誌剛及時地放了一個響屁,徐老師扭頭看看,找不到放屁的人,大家哄地樂了。黃誌剛號稱屁王,隨時隨刻可以放一個轟天響炮,“嗊,嗊嗊”。他用手做一個手槍的姿勢,說:“不要動,我要槍斃你”。話還沒說完,“嗊”,又是一個轟天響炮。黃誌剛和陳進國都是鄭坊街上的人,入小學就在一個班,狗屎粘一樣天天在一起。陳進國的爸爸是華壇山鄉的一個領導,管著幾萬畝的山林,誰要買木頭,都找他爸爸。有一次,陳進國從他爸爸的枕頭裏,偷出一百塊錢,買了好多文具送給我們,鋼筆、軟皮抄、大開日記本,一一發到我們手上。他雙手抱拳,說,我以後的作業靠你們啦,拜托拜托。但我們似乎並不喜歡他。他家境好,看不起我們這些鄉村來的同學。“我們吃商品糧的,初中畢業就有工作,你們臉朝黃土背朝天,不知道有沒有出頭的日子。”這句話從來就沒有離開過他的嘴邊。“你吃商品糧有什麼了不起,又不是皇帝的兒子。”黃誌剛反駁他。他就不做聲了。黃誌剛塊頭比他大,拳頭也比他大。黃誌剛調皮,但不胡來。黃誌剛的家在公路邊,靠近車站,我去過幾次。我記得他媽媽是在電影院上班的,他家的牆上貼著有許多電影海報,有《小花》《神秘的大佛》《少林寺》《廬山戀》《冰山上的來客》《牧馬人》《駱駝祥子》。他的家是一棟明清建築,有一個大天井。陳震宇和他是同一個廳堂的鄰居。我很是嫉妒黃誌剛,和班上漂亮的女同學一起上學一起放學,看電影還不要買票。

鄭坊是上饒縣北鄉中心城鎮,依傍古城河和饒北河。我們放學後,拿著一條褲衩,往古城河跑。水齊腰深,黃綠相間的夏天,古城山下,有迷眼的光色在翻卷。男男女女都在河裏洗澡。不會遊泳的女同學,找一塊石礅,洗衣服。葉雲泡在水裏,閉上眼睛,用石頭抓癢。他常年患皮膚病,穿一條肥大的軍褲,說話的時候有長長的口水滴落下來,胸前的衣襟濕了一大片。班上有幾個食量特大的人,葉雲算一個。有一次,吃早餐,他吃了八兩稀飯,肚子滾圓得像個氣球。我們都上課了,他一個人繞著操場跑步,雙手抱著肚子,口水懸在嘴角,長長的,黏稠,成拉絲狀。另一個食量驚人的同學,是石人來插班的繆小峰。他一餐分兩次吃,上半餐半斤,不要菜,邊走邊扒飯,從食堂走到寢室,飯沒了。舀幾勺黴幹菜放在碗底,他小跑地走到食堂,再要八兩。他的肚子好像俄得特別快,最後一節課,他的眼睛盯著懸掛在走廊上的長鐵片,打鈴的老師手拿鐵錘,晃悠悠地走到鐵片,鐵錘舉起來,繆小峰已經把碗抱在胸前,他做好了隨時衝鋒的準備,衝向食堂,搶占窗口。有一次上課,繆小峰突然胃痛,趴在桌上,豆大的汗一顆顆冒出來。黃誌剛背起他,往醫院跑。醫生說,胃痛是食物膨脹引起的,排泄一下就好了。黃誌剛問繆小峰:“你知道你以後怎麼死的吧?”繆小峰搖搖頭,說,誰知道自己怎麼死的。黃誌剛說,你是吃死的,總有一天,你要癱在桌子底下。繆小峰說,我今天又不是吃得很多,早上來上學,吃了一碗油炒飯,坐車來學校的路上,吃了四個月餅、兩斤米糖,到學校吃了四兩稀飯、六個饅頭。初二結束,葉雲去了縣城讀書,繆小峰回石人。我再也沒見過繆小峰,聽說他現在當村委主任了。葉雲見過一次,在1989年上半年,我讀師範時,一個同學遭痞子欺負,我找葉雲“解決問題”。他胡子拉碴,穿一件軍大衣,拖一雙破皮鞋,口水依然拉絲。他是“斧頭幫”的幫主。很多同學都讀完初二,就分開了。祝小英、劉晨騰轉學去了沙溪中學,汪文東、汪春英兄妹回到臨湖中學,謝香菊嫁人,徐躍平和符豔英去了城鎮中學,饒金紅因病休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