皂頭佬斜對麵的那個賣菜婦女,我有點煩她,說不上原因。她四十多歲,坐在小板凳上,手不停地剝豆子,眼睛看著路人。她大多時候是最後一個賣菜回家的人。有幾次,新聞聯播都開始了,我才下班,我看見她還守著小攤子。有一次,是在春季吧,夜色纏繞了指尖,我看見整條巷子裏隻有她守著一小缽白玉豆。我說,白玉豆多少錢一斤。她說,六塊。我說,我買吧。其實我沒想買,隻是想讓她早些回家。她賣蔬菜,辣椒、蘿卜、芋頭、大蒜之類的,豆子是每天都有的,豌豆、毛豆、蠶豆,她的手指頭沒有空閑的時候。她的手指頭短、粗,有皸裂的黑縫。正常上班的情況下,我每天路過她身邊四次,她每次都說同樣的話:買點菜吃吧。她的眼睛一直看著你,除非你把頭轉到向另一邊。一次,我買豆子,我對這個有點暴牙的女人說,你一天要問多少遍買點菜吃吧。她說,習慣。我說我都聽煩了,累不累啊。她說,不是講價就是吆喝,不然嘴巴都沒用處了。我說,你的吆喝是不是要在家裏練習,不然你的吆喝怎麼會讓人聽起來那麼哀憐呢。她低下頭,剝豆子。雖然煩她,但我還是盡可能光顧她的菜攤。我知道,一個人的聲音就內心的容顏。
我住在白鷗園差不多有七年了,八角塘也走了七年。這條街道無意之中丈量了我每一天的生活。我們盛開在各自的生活裏,即使是盛開得如同枯萎一般,也是所允許的,隻是各自盛開的秘密我們都無從知曉。
危險的日常生活
“你過來吃飯吧。”朋友陳已經打第二次電話來了。我說,我不去了,我剛剛答應了老婆回家吃晚飯。陳說,來吧,還有兩個眉眉呢。我說,我就更不去了,萬一你眉眉看上我,我會幸福得跳樓而死。我是個不願意在外吃飯的人,但我確實已經好幾天沒有回家吃飯了。飯局不是推托不了,而是我比較貪玩。接近下班的時候,電話特別多,不是吃飯就是玩牌。我老婆並不責怪我玩牌,即使玩到深夜一點,她也不會來電話。這並不意味著她沒有看法,隻是忍著不說。我玩牌僅限於幾個朋友和同學,不和陌生人玩。我媽媽有一次來我家,見我深夜還不回家,她就一直坐在客廳裏等我。我媽媽有嚴重的肺熱症,捂著嘴巴幹咳。她狠狠地數落我,說,你一個大男人玩得失了分寸,街上都沒人了,你萬一出了事這個家怎麼辦。我說我很少晚上在外玩,一個星期玩不了兩次。“家裏的矛盾就是外麵玩出來的。”我媽媽說,“你愛這個家,你就少出去。”我說,男人整天燜罐子一樣燜在家裏,哪像個男人。
我不會麻將,陳幾次對我說,你不學麻將可惜了,麻將其樂無窮。我說我一看見麻將就頭皮發麻,眼皮耷拉。我說的是真的。還有一層我沒說,我的朋友圈子玩麻將太大,一個晚上輸贏過萬,我玩不了,幹脆不玩。我玩撲克牌,打三或打包分。我玩牌不指望贏,帶好一定數額的錢,輸光了就散夥。我的同學繆建強,十打九輸,打到後來,我都不忍心和他玩牌了。他一邊付錢,一邊死死地看著你,付完錢,用手摸一下自己的平板頭,說,這麼好的一局牌,被你翻了底,你當什麼作家,做一個殺手算了。我說,看到你付錢這麼痛苦的樣子,不如我自己輸,這樣我還更舒坦。他馬上用手按住還沒有抓上來的牌,說,誰付錢不痛苦,你也不是神,我打錯牌,你罵我豬八戒。我說豬八戒是愛稱,我叫我女兒叫豬八戒。我們都哈哈大笑起來。每次玩牌結束,繆建強都說,以後不玩了,尤其不和傅菲玩,贏得希望太渺茫了,哪怕贏十塊錢。可過不了一個星期,他又來電話了,說,在聚點茶莊集合,老樂早到了。
我喜歡和陳玩牌。他嘴巴翹著煙,一根接一根,煙灰也不彈。大哥把陳的煙從嘴巴裏取下,說,煙屁股也吸,又不是沒煙。說完,大哥從包裏,“啪啪啪”,甩出四包中華煙。陳說,這是公煙,你們不能抽我的啦。陳打牌喜歡偷雞,偷雞被捉住了,他就說,了不起一個死字,你們隻要我幾塊錢,又要不了我的命。因為我們都是非常好的朋友,說話也沒有太多的顧忌。沒人找他玩麻將的時候,他會給我一個短信:叫老大到老地方學習。老地方是指濱江茶樓。差不多在那兒玩了一個月,我說,以後大家還是不要來濱江,每天一百塊的包廂費去得好怨,不如自己裝修一套房子,供大家玩。陳說,還是去外貿,開車十分鍾,我負責接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