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1 / 3)

“嗚!——轟隆隆——轟隆隆……”“轟隆隆——轟隆隆——嗚!……”兩輛相向而行的火車,還在老遠的距離卜,就歡快地長鳴起來。轟隆隆的車輪輕捷地跳著急促的小步舞,好像兩個分別很久的小姑娘,歡蹦亂跳地朝對方奔去。當它們擦肩而過的一瞬司,司機同時拉開了放氣閘,於足,兩條長長的乳白色的煙紗,就像飛天的綢帶一樣,從車頭一直甩向車尾。火車越離越遠了,兩條白紗帶還久久地交織在一起,在青山綠水的大自然巾飄舞著、旋轉者……

在火車的長鳴聲中,嚴海平忽地醒來了。他揉了揉眼腈,笑吟吟地看.眼旁邊的羅文佳。她顯然還在甜密的夢之鄉遊蕩呢,櫻桃小口動人地笑著,彎彎的柳葉眉上也帶著兩分笑意。嚴海平悄悄地凝視著她那長長的睫毛,動情地想到:我的天使,你簡直就像普希金筆下的村姑,等上完這四年學,我一定也給你寫一本中國《村姑》……艤雙接到N大學錄取通知書那一晚,他就對她這樣說.她呢,抿著嘴一笑,說她可不同,她是個地地道道的真村姑……

正是太陽升起的時刻,白亮亮的東大上,潔淨得投有一絲雲。大火球似的太陽紅得直冒亮光,依依不舍地跟著火車飛跑。嚴海平記得,小時候第一次坐火車,他就特別喜歡這樣看太陽。那是媽媽第一次帶他去部隊上看爸爸,上火車,他就趴到窗戶上,拍著小手跺著腳喊:“哦,努,火車和太陽賽跑嘍,太陽被我們甩下嘍!”他的稚氣的樣子,把周圍的大人都逗笑了。一個叔叔點著他的鼻子,問他長大以後做什麼,他破例第一次沒有像以前那樣,把兩隻小腳一並,兩隻小手重重地拍在兩腿卜,喊一聲:“立正!”然後威武地說;“像我爸爸一樣當大官,指揮解放軍叔叔打仗。”而是鼓起腮幫子,“嗚嗚”地學著火車叫,跳著小腳說:“開火車,我要當火車司機。”

可惜命運既段有讓他當大官,也沒使他成為火車司機,而是以接受再教育和可以改造好的子女的雙重身份,到風吹草低見牛羊的廣闊天地裏“大有作為”來了。這十年,他恨透了“咣、當當——咣、當當……”的單調的火車聲,特別是每次從北京回陰山的時候……

早春的原野上,有些地方已經顯出了細密的綠色。莊戶人家的院落裏,偶爾閃過一樹樹淡粉色的山桃花……前大概到達什麼小站了,列車稍減了一些速度。嚴海平把臉貼在窗玻璃上,注意地等待著即將出現的站牌。忽然,“郭磊莊”三個字躍人了他的眼簾。

啊,已經進入河北省了麼?這就是生他、養他,又送他出走的燕趙原野麼l他的心又一次隱隱顫動起來:回來了!作為第一批金榜有名的幸運者,他終於憑著自己的考分,回到巾,來上著名的N大學了!一想到自己真的不再是那個僻遠黃土小鎮上、那家小得可憐的工廠的翻砂工,而成為堂堂N大學中文係的學生,他就按撩不住心頭的狂喜,……這當然不是夢啊,做夢他也想不到這輩子還能上大學。不,這根本不是夢,身邊不是還有文佳嗎,他的愛妻,和他一起考入人學中文係的愛妻火車喇叭突然響了,傳來女廣播員清脆悅耳的北京音:“旅客同誌們,下麵我們做檢票二作,請大家把車票準備好……”嚴海平抬起手腕看了看表。亮閃閃的表盤上,日期、星期、時針、分針、秒針都準確無誤。他的眼睛盯在那顆銀亮的標記上,又一陣愉快襲上心頭。這塊表是父親重新出山以後,媽媽寄給他這個惟一的寶貝兒子的。這是他們全家苦難結柬,幸福開始的標誌和象征。所以,盡管他並不像許多幹部子弟那樣在穿戴上顯“份兒”,卻總是小心翼翼地把它戴在手上,連文佳想要都沒舍得給。

身旁的文佳動了一下。顯然,她已經醒了,跟睛被太陽晃得睜不丌。嚴海平伸過大手,罩在她眼前,低聲對她說:

“我的小愛妻,你光顧得在夢裏一個人笑,不要你的好丈夫啦?”

她無聲地笑了,杏核眼一下子睜得溜圓。看看四周沒有人注意他們,就趴在耳朵上,悄悄說:

“我夢見你才笑的。”

“Tmkyou”他趁勢抓住她的手,故意往上舉了一下,做出想吻她的樣子。她急忙打掉他的手,嬌嗔地瞪了他一眼。叉怕他高興,就笑盈盈地朝他努了努嘴唇,送過去一個甜蜜的微笑。

她的笑真美。那個桃花初盛的春天,他在那問孤零零的赭色小院裏擺下桌煙糖,她把剪的紅紙喜鵲貼在門上,就雙雙坐在門檻上等證婚人——歪脖子的鎮革委會主任一口咬定他是黑五類,她來曆不明,給開結婚證明書,他們就商量好了,要請第一個上門者米當證婚人。從早晨等到晌午,還不見一個人上門。他火了,拉過她纖細的胳臂,兩人在太陽麵前拜了天地。她拚命地忍住哭腔,朝他綻開笑靨,那就是這樣的、具有典型東方女性美的笑。她穿的是當地新媳婦們都要穿的紅襖,烏油油的大辮子第一次盤到腦後,上麵插了一朵緘花。那是她要他從北京買來的,她隻跟他要了這朵花。鎮裏人都說這妮子太憨,她那少言寡語的母親為她掉了不少淚。可是她還是來了,勇敢地朝他笑著。他記得當時心裏一陣海濤似的悸動,回手摘下一把桃花,紛紛撒在她的發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