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個除了黃土,還足黃土的小鎮,統共隻有百多戶人家。羅文佳和母親住的那問小房,就站在鎮口上,家裏卻常年不見有來串門的。不是媽媽不賢慧,也不是文佳不懂事,而是她家從沒有過男人。滿鎮子的婆婆媳婦半猜疑半編造地說出幾十種關於羅文佳的經曆,反正都是那麼不清不白的。她越長得像一朵花,這種話就越興盛。文佳受刺激之後就回來問母親,母親隻是哭,所以她始終不知道誰是自己的父親。
一次,她突然被叫到校長辦公室。有心五個陌生人坐在那裏,見她進去,毫不掩飾地看著她。她嚇得夠嗆,以為發生了什麼事,心咚咚地跳到嗓子眼。有人遞給她一張條子,打開一看,她的臉“刷”地就白了,全身亂顫,眼裏閃起淚花,嘴唇哆嗦著半天說不出話來。那條子上寫的是:“你父親給你來信了”。她以為是真的,終於忍不住捂著臉哭起來。
其實,那不是真的。那些人是話劇團來學校招考女演員的,那條子是他們出的小品題目。羅文佳以出色的表情被選中了。她早就想離開那個令人窒息的小鎮子,帶著母親遠走高飛。那些日子她甚至輕聲哼起了歌。臉上也有了笑意。誰知。器運的魔爪並沒有放過她,就因為登記表上父親這一欄是空白,她被政審刷了下來。那些刻毒的話立刻複起。羅文佳哭得死去活來,要不是戀著母親,她早不願意在這世界上受苦了。
嚴海平恰從農村選調到鎮辦工廠當翻砂工。他對小鎮上這種風氣深惡痛絕,當時又正好處在一種對“階級鬥爭”太為反感的時期。他憤憤不平地想:一天到晚被鬥得人人自危,這些人還不肯放過糟踏別人的樂趣,人類到底是性本善呀還是性本惡呀?為什麼就不能與人為善呢!
終於從有一天開始,他就天天幫助寡母孤女,幫文佳補習文化,想方設法為她們解除痛苦。這樣做的結果,反而引來了更大的讒言。一怒之下,嚴海平不顧父母的反對,和歲文佳合情而不合法地結婚了……
白瑞聽到這裏,驚訝得差點叫出聲。她的心情變得極其綜起來,一時連自己也理不出個頭緒。她呆呆地望著羅文佳那張俏麗的臉,心裏想著嚴海平的利弊得失,開口追問道:
“那,現在海平家裏承認你了嗎?”
羅文佳低下頭,眼角漸漸紅,半天才憂心忡忡地說:“海甲接到家裏來信,說他媽媽個把月要來T市,你說我怎麼辦昵?”
“什麼.陳阿姨要來?”白瑞一聽,忙細細追問海平媽媽的行程等,暗暗記在心頭。見羅文佳.副愁眉不展的樣子,也重重歎了一口氣,傷感起來,說:
“做一個女人真難呀”
羅文佳一見此狀,反倒走過來,安慰她道:“你怎麼也說起這種話來,你可是真正的天之驕女,長得一朵花似的,人又這麼能幹,叉是全校聞名的才女,人尖子裏的人尖子,你恐怕早就找好了一個大風流才子吧?”
一句話戳到自瑞的痛處。但她強自微笑著,故作輕鬆地說:“難呀,我這人誰也不服,沒人能降得住呀。”
羅文佳是個聽見說就相信的老實人。她想了想.上前拉住自瑞的手,真誠地說,“一個好心的大伯告訴過我一句話,夾著尾巴做人。我這一輩子對自己就要求不高,除了念好書,服侍好海平,就什麼也不想了。”
白瑞想說,我可不想委屈自己。但話到嘴邊,換成了“的頭疼得都要炸了”,說著悶悶地上了床,裝作睡覺了。
白瑞仰麵朝天地平躺在床上,望著黑漆漆的空中,一動不動地躺了好幾個小時了。
夜早已深了。整個宿舍區一片寧靜,甚至能聽到極遠的地方傳來的狗叫聲。寧靜的月光射進屋來,一點不害羞地在牆上那麵鏡子上照著,久久不肯離開。其他四個女生早就睡著了,均勻的喘息聲有節奏地起伏著。隻有她,還絲毫無倦意。她煩躁地把兩隻胳臂伸出被外,直到凍得冰涼還一動不動……
海平實在太不幸了!白瑞的腦海裏總響著羅文佳的話。——原來他是因為憎恨別人的奚落而同情她的,因同情而去她家。那麼,他們的結合,也是因同情而導致的了。這就是說,他們之間肯定缺乏真正的愛情。(按照夏綠蒂.勃朗特給愛情下的嚴格的定義,愛情應是具有共同思想基礎的、男女雙方可以互換的崇高的精神契合,妻子不但是丈夫生活上的侶伴,也是精神(侶伴。)
——不過,想想這也沒有什麼奇怪的,海平怎麼可能與一個村姑產生真正的精神共鳴呢。他屬於上流社會圈子裏的人,從小受過良好的教養,雖然過去被拋棄了,但是一旦回歸,如魚得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