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好,有8年工作掙的錢墊底,又趕上國家對“七七級”和“七八級”實行帶工資上大學、連續計算工齡的特殊恩寵政策,因此,每月可以領到國家二級工的標準工資41。71元,又沒有家庭負擔,在班裏,就算是地主資本家了。又加上那時大家都一門心思讀書,沒有現在的吃喝玩樂風氣,也沒有這時裝那化妝品的大舉入侵,所以有錢就買書,出手時可以不必錙銖計較,有用的和喜歡的都放手去買,所以我那時還真存了不少書,像6卷本的《中國曆代文學作品選》、6卷本的《中國通史》、4卷本的《中國曆代詩歌選》、4卷本的《古代漢語》、3卷本的《中國文學史》等等,畢業時運回北京好幾紙箱,一直到今天都還在使用。

當時國家還實行人民助學金製度,對家境貧寒的學生,每個月發給生活補助,共有甲、乙、丙三個等級,甲等是22。50元,根據每個學生家庭的平均收入數評定。我是班裏的生活委員,每月由我去學校領回助學金發給大家,所以,我很清楚許多同學的經濟狀況,實在是非常窘迫。

班裏有一半以上來自農村,華北、西北一帶偏多,最遠的有青海、新疆、西藏的。這些同學大多是男生,每月22。50元的助學金,除了吃飯,買日用品、衣服、參考書以及一切零用之外,還要把每年回家探親的路費攢出來。這就是說,他們得自己負責自己的生活,不能再去跟家裏要錢了。還有更貧困的,比如7同學,聽說他家裏隻有老父親和一個妹妹,上學前主要靠他掙工分養家,現在他不能掙工分了,父親和妹妹的生活就成了問題,他每月還要從那22。50元中省下一些接濟家裏,今天想來,簡直不知他是怎麼熬過來的?

1998年我隨中國文聯代表團去新加坡訪問,抽空到同班II同學家去做客。II比我小6歲,來自河北農村,是一個淳樸誠實勤奮有誌的應屆高中畢業生,第一次獨自離家在外生存,感到很寂寞很無助,在班裏就認我做了姐姐。他已落戶新加坡好幾年了,如今,有了一份穩定的工作,有了四室兩廳的房子,有了汽車,娶了愛妻,生了嬌女,日子過得富足、愉快。

我坐在他寬敞的客廳裏,他興奮地跟我敘著舊,依然是那個淳樸誠實勤奮有誌的弟弟,一點兒也沒有變色。敘著敘著,他突然告訴我,4年大學生活留給他最深的印象,是挨餓,“在學校時,就靠那麼點兒助學金,根本不夠吃,老覺得餓、餓、餓,可把我餓壞了!”我渾身一激靈,霍然變色,淒然問當時怎麼沒聽你說過,為什麼不告訴我?”他喃喃道:“哪兒好意思?”

直到現在,想起這件事,心裏還楚楚作痛,自責我枉擔了姐姐的空名。可是即使這樣,我們班所有的同學,男生女生,老的少的,全都悲壯地艱難地用功地發奮地玩命地讀著書,沒有一個打退堂鼓,沒有一個吊兒郎當混日子,沒有一個虛度了4年的時光。真的,眼見著,我們的水平在提髙,就拿我那位II弟弟來說,初進校時,寫的文章還很幼稚,等畢業時再看,已經老道得叫我吃驚了,現在他在新加坡,於工作之餘,還經常在報刊上發表文章,為此,他的愛妻在自己的娘家人麵前,驕傲得像個公主。

教過我們的各課老師,都曾發自內心地評價說,“七七級”和“七八級”這兩屆學生,對於中文係來說,很可能是空前絕後的。

我的腳踏在梯子上最上一級,

每一級是一束年歲,一步比一步代表更大的一束,一切在下的都正常地走過去,而我仍然在往上攀登。

——惠特曼:《自己之歌》

然而不管怎麼說,我們也隻是南開的匆匆過客,南開的主人南開的基石南開的精魂南開的主宰,還是我們的老師們。

畢業十多年來,我曾幾次找機會,回到魂牽夢縈的南開園,去重新感覺走進校門的快樂,重新尋覓當年的足跡,重新體味一間間教室所輻射出的吸引力,重新撫摸新開湖的瀅瀅碧水。最主要的,是去探望那些親愛的老師們。

南開有著極棒極出色的一個教師群體,我從他們那裏終生受益,至今心心念念,有一種“一日為師,終生為父”的殷殷親情。

初上宋玉柱老師的現代漢語課時,大家都沒重視。況且,宋老師一上來就給了我們一個下馬威,板著硬臉,很嚴厲地斥責我們班上一位逃課的男生:

“進大學,是叫你們讀書來了,不是讓你們寫小說來了!不好好上課,躲在宿舍裏寫小說,歪風邪氣!不想上課的,退學!把位置讓出來,有的是人想進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