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瀾川,波瀾的瀾,川流不息的川。
天色漸暗,本該是靜下來的時候,卻是人聲鼎沸。我獨坐在房中,不去理會外頭的喧囂,靜靜翻著手中的詩集,“小姐,”玲瓏叩門進來,見我在瞧書,忙是拿了火折子替我掌燈,“天都暗了,這個看法眼睛多受不住。”我垂眼笑了笑,“你這不是替我掌燈了嗎?我擔心什麼。”“小姐,您取笑我……”玲瓏不好意思地歪了歪嘴。
“又和小姐說些沒大小的話了吧。”琉璃不知什麼時候進來的,她將茶水擱在桌上,然後在爐中點上香,不多時,香氣便彌漫開來,“這是什麼香,倒是清甜,”我嗅了嗅。
“這是梨香,有安神的功效,小姐前幾日睡得不好,陸管家特意在外尋的。”
“原是如此……”我喃喃道。
陸管家名為陸黎昕,是一年前入府的,雖是年紀輕輕,做事卻細心周全,不出半年便將整個左府打理得緊緊有條,父親很是賞識他。
“也難怪小姐睡不踏實,這幾日外頭熱鬧得厲害,”玲瓏說著向外張望了幾眼,“也不知什麼日子……”玲瓏話未說完便被琉璃狠拽了一下,玲瓏看了看琉璃的眼色才惶然大悟,知是說錯了話,便一句都不吭了。“小姐……”琉璃有些擔心地看我,我卻沒怎麼放在心上,放下手上的詩集,打開窗,風吹進來還有些許涼意,依稀可以看見遠處天空裏降下的焰火,“今日是花燈節吧……”我輕聲說著,不知是問她們,還是說與自己聽。
今日是花燈節,是皇都一年一次的盛會,是我的生辰,還是……母親的祭日。
我聽乳娘說,母親本是皇都品賢莊的一名歌女,名喚墨色,她不僅有著傾城的容貌,更是有著無人企及的歌喉,她的一曲可抵千金。當年在皇都,多少王公貴戚都想一親芳澤,就君上都曾親臨品閑莊,為的就是墨色的一支浮生調。然而,那樣被捧在雲端的母親卻突然染上了怪疾,雖是保住了性命,卻毀了半邊的容貌,縱然有著天籟的音色,眾人也仍是紛紛離去,而就在那時唯獨父親左玦鍾愛她的才情,堅持守在她身邊,那時的父親還是個副將,卻仍是願花重金買下母親的曲,許是這一點感動了她。等到父親坐上將位,他抬著花轎從品賢莊帶走了她。
我幼年的記憶裏沒有關於母親的任何片段,可笑的是,連父親的都寥寥無幾,我清晰的記得,那一年,我五歲,第一次被乳娘抱著去見父親,那是一個陌生而又嚴肅的男人,我進去時他甚至都沒有正眼看我,乳娘在我耳邊催促著我叫父親,我卻被他突然帶著寒意的眼神嚇得嚎啕大哭起來,乳娘忙是在一邊安慰,而我隻是聽到了一個冷冰冰的聲音,“把她帶下去,不要打擾了墨色。”
那時起直到九歲我再沒見過他,陪伴我的除了乳娘,便是一個又一個的教學先生,有樂師,畫師,舞姬,甚至是講習儀態的老嬤嬤……我的九年不曾踏出宅子半步,沒有親人沒有朋友,隻是一刻不停地學著這些我也不知有何意義的東西。
九歲那年生辰,乳娘仍是如往年那樣偷偷為我煮了長壽麵,將福袋寄在我的床頭,為我慶生。我現在還能記得父親突然闖進來後將那碗麵砸在地上,全身顫抖地指著我咆哮,“害死了墨色,都是你,害死了墨色!”乳娘抱著我一個勁地哭著求饒,我卻隻是呆呆地看著地上的麵條,竟想著可惜了乳娘的廚藝,其他的便什麼都不在意了。
乳娘第二天便收拾了行囊,她來我的房中仔細地替我梳好頭,說是老家有事不能再照顧我了,她含著淚,嘴裏反複說著不要怨恨老爺。而我隻是死死抓著乳娘的衣袖不肯鬆手,從乳娘口中,我聽完了故事的全部,母親入府後,父親待她極好,兩人伉儷情深,令所有人羨慕,隻是一直無所出。他們婚後的第三年,母親才有了身孕。乳娘告訴我那時的父親待母親萬般小心,還特地從各個地方找了許多孩子愛玩的小玩意,原本不多話的父親,還總是隔三差五地向將士炫耀……然而那年的花燈節,母親卻遇難產,父親幾乎請來了皇都中所有的穩婆,最終我平安出生,母親卻回天乏術。
我的手慢慢鬆開,乳娘看著我,擦了擦眼角的淚,“川兒,夫人和老爺都很疼愛你,隻是老天爺妒忌,老爺心裏也有他的苦,你可千萬別怨他。”
我從那時起再沒有提過生辰,乳娘走後的一個月,父親來到老宅中,我第一次踏出了宅邸的大門。
我忘不了那天父親掀開車簾,伸手指向那麵高聳的城牆,對我說道,“瀾川,你終有一天要立於皇都之上,這是你欠墨色的。”父親冷峻的聲音敲擊著我的大腦,我抬起頭,滿目迷茫,高大的城牆,晦暗的色澤,那種陌生感帶著恐懼爬滿了全身。
來到皇都的府邸,那是比我住的宅子大上許多的地方,院裏盡數種著牡丹,雍容華貴,我那時候才知道父親不再是將軍,而是王宮中人人敬畏的左相。父親安排了玲瓏和琉璃做我的貼身侍女,吩咐她們帶我去房中休息,自己卻頭也不回地朝著這些花走去,臉上露出我從未見過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