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我掌著燈仍在屋裏翻著書卷，雖說對何婆婆的請求滿口答應下來，但是為人師表終須謹慎，從老先生那裏過問了教習的明細，桌上也堆滿了明日要用的書卷，心裏還是不由得忐忑起來……現在這樣倒是讓我想起在桐舍了，被呂桐先生拉去教書什麼的，不過說到底那時候全是去玩鬧了，我想著想著不由笑起來，這算是在皇都裏頗為難得的時光罷，在詩詞學問上，從呂桐先生那裏受益良多，不知他若是在此會作何感想？
“瀾姑娘？瀾姑娘？”
是何婆婆的聲音？我迷迷糊糊地睜不開眼睛，刺眼的光線直直地射進窗戶，我伸出手遮擋，天亮了……天亮了？！我猛然起身，雙腿一發軟差點跪倒在何婆婆麵前。
“瀾姑娘，你沒事吧？”
“沒事，沒事。”看著何婆婆憂心地神色，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昨晚上就竟睡著了，白白坐了一宿，不說胳膊酥麻，全身都酸痛得厲害。
我一邊捶著胳膊和雙腿，一邊向婆婆詢問時辰，好在還趕得及。趁著婆婆收拾桌上書卷的功夫，我匆忙地脫下前一日的衣衫，套上婆婆準備的長炮，束起蒼藍的腰帶，一身素潔，有了幾分文人的樣子。我坐在梳妝台前瞧了瞧銅鏡，青絲如瀑，既是要做先生……我心下即是有了主意。
“瀾姑娘，你這是？”
何婆婆收拾完書卷，抬頭見我眼中露出一絲詫異。
“總是要有點先生的樣子。”我衝何婆婆抿嘴一笑，看著鏡中的自己，墨發盡數挽起，綁上青色的發帶，男子的束發加在女子身上，自覺多了些儒雅和英氣。
“婆婆，瀾川收拾好了嗎？”
這個聲音……！我下意識地想找個地方躲起來，不料正撞上推門進來的蔚遲。
“……瀾川？”沒想到這個人也會有這樣的表情，驚訝裏似乎還有點高興的樣子，怔怔地看著我也完全不避諱，想起前一日的爭執，我有些不自然地後退了幾步。
“大當家，都收拾好了。”何婆婆走上前回應了一句，蔚遲才移開視線，不自然地咳嗽了兩聲，“那……就趕緊去吧。”
“恩。”我未免覺著尷尬，又恐時辰趕不上，想都沒想就跑出了房門，與他擦肩的時候見他用手掩著嘴角，他是在笑嗎？
“不是說先生腰閃了嗎？”
“聽我娘說是找了新的先生……”
“新的先生是……”
學堂裏傳來嘰嘰喳喳的議論聲，我站在門口小心地往裏頭張望了一眼，足有十七八個孩子，年紀看著也參差不齊，握著書卷的手不由得滲出了涔涔細珠，我深吸了一口氣，定了定神，終是大步一邁走了進去。
嘈雜的議論聲一瞬間平靜下來，不過這於我而言卻是靜得出奇了些，方才還津津樂道的幾個孩子眼睛直勾勾的看著我，還有幾個在小聲地低估，我私下想著莫不是因為生疏，轉念想到蔚遲那意味不明的笑意，果是裝束奇怪了不成，心中滿是不解。
我站在他們麵前平穩了一下氣息，剛想著說明一下來由，下麵的孩子不知為何又吵吵嚷嚷地議論開來，勸阻也是充耳不聞。正在我有些不知所措時，其中有個歲數稍長的少年突然略有氣勢地揮了揮手，其他的孩子即刻像是心領神會一般，漸漸安靜下來。
“你們這麼吵吵嚷嚷的，小心嚇跑了先生。”
聽他這麼一說，幾個還小聲嘀咕的都乖乖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我見狀，心裏自然感激，剛想詢問他的名字，卻見著他冷冷瞥了我一眼，“先生，你趕緊教書，別誤了時辰。”
“恩……也是。”我一愣，也不理會，淺淺一笑便翻開了書卷，隻是隱約覺得這孩子似乎對我有什麼敵意。
“好了，今天就上到這裏，記得回去溫書。”
又是一片嘰嘰喳喳似鳥雀的聲音，孩子們三五成群，鬧騰著離開了學堂，見著他們離開我心中舒了一口氣，回頭看見方才替我解圍的少年還在收拾著書卷，猶豫了一下還是叫住了他。
“今天謝謝你幫我。”
少年看了我一眼，沒說話，徑直打算離開，我有些詫異，連忙拉住他，“你……”
“別碰我！”
他的聲音不大，眼神卻是意想不到的厭惡，就好像是看著什麼極為肮髒的東西。我一驚，鬆開了手。
“皇都的人沒一個好東西。”
落日西沉，那個少年的話仍是在耳邊回響，已是春初，卻徒增了難以言說的涼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