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宿未睡,睜著眼睛一直到紫微星即將隱去。
鬼穀子的黑貓倏地跳到她的身上,她伸手一把將它撈起,它“喵喵”直叫,似是極不情願,爪子不停揮舞示威,這脾氣倒一點也不像它的主人。溫玉一陣莞爾:“小家夥,等我回來再收拾你!”
走出藥爐,天邊透出一絲光亮,灰灰的一片,像是蒙著一層薄紗,遠處大片火紅的楓林顯得尤其朦朧而詭秘,身子禁不住瑟縮了下,便抬腳朝裏走去。
晨露夕陰,霏雲四委,它出現在日月交替之際,太陽初升便會消失,乃是極難采集。鬼穀子固然是想用這種方法考驗她,可是,三兩的晨露,這真的隻是考驗還是刻意刁難?
手壓著葉子,小心地將露水送進瓷瓶裏,小小地一滴,貼著瓶口就不見了。溫玉直起身子,腰部酸脹,手中瓷瓶微微晃了晃,尚且連一半都沒有,此時晨間薄霧泛起,蒙蒙地一片,已是天光大亮。
不遠處忽然響起一陣窸窣聲,碎碎地不易察覺,溫玉皺了皺眉,又凝神細聽了片刻再沒動靜,猜想大概是風的緣故,掩下心頭的疑惑便沒再搭理。直到晨曦透過霧靄照在綠葉的珠水上,反射出縷縷華光,她才長長籲了口氣,抬手拭了拭額前的細汗,眼角的餘光不經意掃到數尺遠的草叢,竟有一隻人手搭落在草叢外麵,心思微轉,腳步卻已經到了跟前。
她伸出手緩緩扒開荊棘草,裏麵赫然躺了個男人,他穿著月白的紋雲長衫,臉偏向裏側,幾縷長發把另半張臉掩住,隻看見那緊抿的薄唇白得煞人,竟沒有絲毫血色。
“公子?”她輕喚了聲,男子沒有任何反應。
她一鼓作氣將人從草叢裏拖了出來,這才察覺他的左臂竟然傷著,隻是方才被草堆掩著沒有發現。鮮血在白衫上暈染出一大片的暗紅尤為刺眼,好在已經止住了。
男子有著一對英眉,眉宇輕蹙,白淨的臉頰,堅挺的鼻梁,初初看去麵如冠玉、風神秀異,別有一番謫仙氣質,這樣的感覺好熟悉,她好似在哪裏見過……
溫玉將裝著露水的瓷瓶往懷裏一收,索性背起他就往藥爐的方向走去。男子的重量全部壓在她的身上走起路來尤為吃力,將將邁出幾步,腿腳一軟,自己雙膝跪地連同他也從背上滑到地上。
男子疼地悶哼,清冽的聲音稍縱即逝,聽來竟是那般的耳熟,心弦一動,卻怎麼也想不起來了。
好不容易才拖到離藥爐一丈遠的地方,遠遠瞧著爐裏晃來晃去的身影,便大聲吼道:“鬼穀子!”
率先跑來的卻是那隻黑不溜秋張牙舞爪的貓,它睜著綠眼睛仰頭看她,好奇她肩上的男子,一個勁兒地往她身上撲,溫玉皺了皺眉,懶得管它。鬼穀子聽到聲音跨出屋子,遙遙一望,這才慢悠悠走來。
“怎麼回事?”
沙啞又短促的嗓音聽起來似是隱隱不耐,溫玉撇撇嘴道:“我在山裏發現的,似是傷得不輕,不知可還有救?”
鬼穀子翻過男子的身子,檢查起他的傷口,就在眼眸掠過他的麵容時不由怔了怔,旋即斂了神色,眉宇深鎖道:“他手臂上的傷有毒。”
溫玉正在猶疑他方才的神色,聽到這話不由脫口道:“那不還趕緊醫治?”
鬼穀子冷哼道:“這小子跟你什麼關係,如此關心!”說罷,竟抱起男子頭也不回地往藥爐走去。
溫玉緊跟在後麵,越發覺得他脾氣怪異。他常日裏總穿著件黑白粗布裁剪的長短不一的布衣,也不知多久沒換過了,之前總以為他唯有這一件衣裳,可前日卻在房間的床下發現一箱未曾穿過的長衫,衣料華貴,遠不是平常百姓或是這種深山方士該有的東西,頓時覺得不可思議。
他常常一個人在昏黑的屋子裏忙來忙去,皮膚黝黑蒼老,終年也僅有一隻黑貓陪伴身側,陽光下拖出一大一小的兩個影子,顯得孤寂又落寞。這讓她不禁聯想到自己死去不久的外祖,心裏不由生出幾分苦澀與同情。癟癟嘴便再也沒說什麼,可剛剛走出幾步,但見他又轉頭道:“晨露都采回來了?”
溫玉的心“咯噔”一沉,訝然張了張口,卻聽他說:“你走吧,我已經給過你機會了。”
“為什麼?”溫玉瞠目,滿心不甘,而他早已邁進屋子,身體消失在陰影裏。
門被緊緊地合上,她心裏一陣委屈,坐在石階上不言不語,看著太陽一點點升過頭頂,又一點點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