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天還沒有亮,燕寧謙從夢魘中掙紮著醒了過來。夢中,他一向敬重愛戴的人,笑得像毒蛇,手中拿著滴血的劍,指著劍下死去的醜陋女人說:
“她才是你的親生母親。既然你忤逆我,那我就殺了她。”
他大口喘息著,蒼白的臉在黑暗中起伏,冷汗幾乎浸濕了他的衣服。那個永遠無法忘記的噩夢,日日夜夜糾纏著他。
“菁菁。”
燕寧謙一邊呼喚著侍女的名字,一邊摸索著床邊的燭台。但身體虛得厲害,使不上力氣,他懸在床邊,一不留意就夾帶著被子一同滾下床。
門“吱呀”一聲開了,帶進一陣雨後清涼的冷風。端著水盆走進房間的侍女看到這一幕,吃了一驚,連忙放下水盆,上前點亮蠟燭。
“少爺,您沒事吧?”菁菁扶住燕寧謙,想幫助他起來。但燕寧謙已經和她差不多高了,畢竟也有那麼重,他整個人幾乎倚在她的身上。
鼻翼間充斥著少年身體上若有若無的氣息,菁菁摸到燕寧謙背後一片冰涼,知道他又做噩夢了。她吃力地扶起燕寧謙坐到床邊,昔日還沒有她高的少年也已經長大了。
菁菁是燕寧謙的貼身侍女,比他大兩歲。十多年前菁菁被自己的父親送給燕連恒抵債,然後燕連恒把她送給了燕寧謙,既做侍女又做玩伴。菁菁陪伴了燕寧謙十多年,彼此互相熟知又關係親密。
“少爺,您……又做噩夢了嗎?”菁菁從水盆中擰起帕子,為靠坐在床頭的燕寧謙擦拭著冷汗。
“嗯……”燕寧謙低低地應著,抓住她的手,“菁菁,我又夢到我娘了。”
菁菁歎了口氣,眼中露出悲傷,另一隻手忍不住摸著他柔軟的長發。他口中的娘,並不是燕連恒名正言順的夫人,而是他的生母,被燕連恒親手殺死的女人。
那件事對他們都是巨大的影響,讓燕寧謙更加抑鬱,卻也讓他長大了許多。那天她也在場,燕連恒本來是想殺了她這個除燕夫人、燕寧謙唯一的目擊者,但被燕夫人阻止了。
燕夫人救了她,那個同樣心地狠毒,對燕寧謙漠不關心的女人,救她的理由隻是讓她繼續陪著燕寧謙,不要讓他更絕望。
“少爺,您快些起來收拾吧,一會兒您不是還要出去找四皇子……”菁菁說。
“唔,好。”燕寧謙慢慢地翻身下床,菁菁找出他的衣服,幫他穿上。
燕寧謙抬起手讓菁菁幫他套上衣服,看著日益出落得動人的侍女,忽然想起一件事,說:“菁菁,娘是不是跟你提過為你找夫家的事?”
菁菁的手指停頓了一下,無言地點點頭。
“那你認為呢?你有沒有中意的?”
沉默了好一會兒,菁菁才開口道:“奴婢現在隻想服侍少爺,沒有想其他的。”
“可你已經十九歲了,別人家的女兒這個年紀都做母親了。”
“奴婢不想離開少爺身邊。”她看著燕寧謙幹淨漂亮的眼睛,認真地說,像是在說著莊嚴的誓言。
她想起前幾日燕夫人找她說的事,就是為了她的親事。當時她一驚,下意識拒絕,她害怕離開燕寧謙。
“是因為你對他有感情嗎?”燕夫人說話一直都很咄咄逼人。
“奴婢不敢,奴婢怎敢對少爺有非分妄想……”她沒想到心中的事這麼容易被看穿,驚得臉色蒼白,連忙跪下。
“起來吧,沒必要隱瞞。”燕夫人說,“燕寧謙是我看著長大的孩子,你也差不多是,什麼心思,還能瞞得過我嗎?”
她低著頭站起身,卻不敢直視燕夫人。
“我讓你嫁出去,是為了你好。寧謙已經態度明確不支持太子,他和相爺作對,來日若是太子登基,相爺不可能放過寧謙,你也會被牽累。”
“虎毒不食子,相爺……”
“相爺是從燕家走出的男人,他的狠絕不可想象。你要是決定留在寧謙身邊,就不能反悔。”
“是,奴婢決不會後悔。”
燕夫人最後幽幽地說:“既然寧謙叫我一聲娘,我還是要有點樣子吧……”
菁菁第一次這麼感激燕夫人,沒有讓她離開燕寧謙。她隻願意留在燕寧謙身旁,哪怕永遠以這種方式陪伴著他,哪怕陪著他去死,唯獨不要讓她失去他。
燕寧謙笑了笑,似乎有些高興,說:“那就不走了,我也不想菁菁離開我。”
一夜的雨後空氣中吹著涼涼的風,地上水漬還沒有幹,半點陽光照射出炫目的璀璨。早起的商販張羅著開門營業,挑著扁擔的農民尋找著落腳點。
芒種眼中看到駕馬車駛過的高官、身著錦緞綾羅的貴人,他的心情有些複雜,因為在不久之前,他還和他們一樣過著奢華的生活,但現在已經淪落到提心吊膽地躲避追殺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