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悠出來時,天色已經暗淡了下來,函禦城萬裏無雲的天空顯得空曠而遼遠。
他看到蜷縮在門邊的琉蘇時,愣了一下。
“蘇蘇。”他輕聲喚著女兒。
琉蘇抬起頭,眼睛紅紅的,滿臉淚痕,一頭撞進琉悠懷裏,拖著哭腔:“爹,為什麼……為什麼當我發現,我是真正的喜歡一個人的時候,卻會出現這樣的事……”
“你都聽到了?”琉悠還是第一次見到女兒哭成這樣,不由得心疼起來。
琉蘇的臉埋在他的懷裏,隻是一直點著頭。
“唉,聽爹一句勸,還是早些放手吧……芒種說的沒錯。”琉悠寬慰地拍了拍琉蘇的背。想到女兒也不容易,長這麼大難得碰上一個喜歡的男孩子,長得不錯人也不錯,家世……以前的家世也不錯,可惜居然搞出這樣一檔子事。
琉悠突然想到,如果不是上淩宗出了這樣的災禍,芒種沒有被複活,他們會不會……永遠都無法相遇?
琉蘇放開手,後退了幾步,麵對著他堅定地搖了搖頭:“爹,我不會放棄的。”
琉悠看著女兒歎了口氣。琉蘇從小是被他慣得驕蠻了些,但如果她真的認定了誰,是不會改變的。真是問世間情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許啊。
琉悠走後,芒種靠在床頭想以前的事。他現在已經沒有了內力,所以也不必可以留心去聽外界的聲音,感覺世界都安靜了許多。
這兩年他並不經常回憶在上淩宗的生活,尤其是毀滅的那一天,一是害怕,二是風主總說人不能一直站在過去的漩渦中。
不回憶並不代表遺忘,反而更加刻骨銘心。仇恨已經長成了參天大樹,將他緊緊纏繞,每一片樹葉都有著血色的葉脈,刺進他的血肉,他的骨頭。
那些事已經過去了兩年,卻烙在了他的靈魂深處,回想起來鮮活得像是發生在昨天。
半夜撒了一陣小雨,芒種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後來似乎有人在他的房間裏走動,有人在說話,他感覺有人給他蓋上了被子。
醒來時已是第二天下午,小野坐在他旁邊。
“芒種,你醒了麼?”小野說。
“怎麼你一個人?雲鳶呢?”
“他說等你醒了我們再走,我就在這裏等你醒來。”小野說,“你感覺好些了麼?”
“嗯。”芒種低聲應著,但一種悲戚的情緒似乎有些抑製不住從心底升起,讓他迫切找一個人訴說,而現在隻有麵前這個讓他很恨很恨的人可以說話。
他曾經是那樣的厭惡害怕小野,因為臉是叢池的,她是個死人,。可是他們卻是一樣的,他有什麼資格害怕小野呢?一直以來陪伴他、照顧他的恰好是這個人,隻有她一直不離不棄,跟著他流亡,隻有她耐心傾聽他的訴說,包容他的暴躁。
他忽然很想他的父親白冥容,上淩宗被毀的幾天前,父親曾用懇求般的語氣對他說:隻求你活下去,哪怕用最卑賤的方式。可他是“活”下來了,但這種“活”更讓人感到痛苦。
“小野,我沒有武功了啊……而且他們說,我其實是死人。”芒種抬頭看著小野同樣漆黑的眼睛,說。
他的眼中忽然蒙上了一層薄薄的水霧,清澈的液體快速劃過臉頰,宛若夜空中稍縱即逝的流星。
小野怔了一下,眼中也露出悲傷,伸手輕輕地碰了碰芒種的臉,說:“芒種,我會一直陪著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