函禦城沒有種雜花雜草的習慣,四處可見的都是被供奉為先神的代表,琉羽花。此時正值夏日,琉羽花還在紛紛揚揚地開著,但凡微風過處,都是一片片花瓣被帶落,從枝頭落向地麵後,在空中團成一簇簇的,像是一朵花型的雪。
琉羽花天生帶著一種香氣,不是特別的媚人之氣,而是很淡的清香,與那些普通的花完全不同。因為數量眾多的原因,連帶著整個函禦城的空氣都被染上淡淡的香,人在其中,會感覺到一陣放鬆與愜意。
琉悠端著一個空杯子,轉頭望向窗外,那裏種著一棵巨大的琉羽花,樹上垂下幾條淡色的絲絛,上麵是一些掛了許久的許願箋。
聽了白冥莽的請求後,他臉上的表情似乎完全沒有變,又似乎完全變得不同了,整個人透出一種悲哀的思念,既不是之前那種嚴父慈父的態度,也不是發怒或者斷然拒絕,是介於這幾種情緒之間,一種十分微妙的情緒。
窗外那棵樹下隱約傳來孩童玩鬧的聲音,傳到他的耳中,與記憶重合在一起,讓他仿佛回到了幾十年前。
抬頭看向樹頂掛得最高的那張許願箋,在某些神力的庇護下,它沒有受到風吹日曬和時光的侵蝕,一如最終的模樣,但掛上它的人早已沉眠於不見天日的地下許久。
一個在最高處,靠近天空的地方,一個在地下,靠近黃泉的地方。
就像那兩個人的距離,被人遠遠地隔開,這一輩子完全不能再見到。
生離之後是死別,死別之後是來世才能有的相會。
“您真的……就那麼恨丞相嗎?”白冥莽先開口打破這死一般的沉默。
琉悠回過神,剛想喝一口茶,送到嘴邊才發現杯子早已經空了:“這不是恨。”
他放下杯子,想了想說:“等你遇到我這種情況後,你就會明白了,這不是對那個人的恨,而是一種無奈甚至是同情,隻怕再想起隻會更難過傷心,索性不要讓與失去的那個人有關的任何東西出現在自己麵前,不去觸碰,就不會被撕開傷疤,也就不會痛。”
“我不懂,”白冥莽抬起頭,眼中真真切切的是迷茫,“我的親人被人殺死了,我很難過,也很恨,那麼您為什麼不是恨,卻也不允許他們再見麵?”
“你的那種不一樣,”琉悠搖著頭道,“你的親人是被人殺死的,你恨那個殺人的仇人,但我的姐姐,琉雲,她雖然也是被人害死的,但燕連恒為她報了仇,燕連恒卻是間接害死她的人。”
“你看如此,我不會恨他,我們的族人都不會恨他,正如現在的琉蘇一般,我的姐姐,明知道將來可能會麵對什麼,她依然做出了這樣的選擇。這是她自己的選擇,是她自己愛的人,我們誰也無法幹涉。”
琉悠溫和地說道:“我不讓他來見所愛之人,是因為我自己怕傷心。他們生前不能在一起,卻要如此陰陽相隔。”
“我不知道燕連恒會麵臨著怎樣的煎熬,但隻要是我看到那一幕,我也不可能承受。你現在請求我將他們葬於一處,這不是一件更加悲哀的事情嗎?活著不能在一起,唯獨死後才可以實現。”
“不對!這不對!”白冥莽斷然打斷他的話,卻見琉悠略有些茫然的目光投過來,“我不知道您心裏有沒有對丞相的恨,但我知道,一定是有怨的。”
“沒有誰會真的忘記誰,隻有誰放不下誰,您如此放不下姐姐,丞相同是如此,數十年來衷心不改,那個人於他來說,早已融於血肉,銘於骨髓,至死難忘。如果您的姐姐在世,我相信她也一定願意陪伴在自己愛人身邊,正如琉蘇,多年來陪伴於她所愛的人身邊,無怨無悔。”
人自出生開始,有生命必會有死亡,世事變幻無常,生離與死別貫穿於一生。
但告別和死亡都不是終點,死生輪回尚在,人終會有再見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