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張設計圖。畫的是一件襯衫,荷葉式的領口,立起包裹著脖頸,下麵卻是深V,緊緊掐腰,配上包臀黑裙。旁邊注解的料子是黑色絲質。
顧成殊將那幅設計圖放得稍遠一些,微微眯起眼睛,想象了一下這件衣服的成品。妖嬈冶豔與內斂端莊形成劇烈的衝擊,修女般包裹的脖頸與欲隱欲現的深V線條糅合在一起,加上掐腰的線條,非常考驗身材,也非常考驗氣質,但卻絕對是每個女人都想要的類型。
這種似曾相識的感覺,讓他大腦中的記憶略微波動。他閉上眼睛想了想,恍然大悟。
去年的巴黎高定發布會上,有個品牌推出了一組暗夜誘惑主題。那牌子一貫妖豔濃冶,對於這個主題實在是駕輕就熟。然而他當時看著目不暇接的絲緞、蕾絲、水鑽,在水波粼粼的幽暗燈光下大膽透視,覺得尚欠缺了什麼——現在看來,可能東方人就是這樣,總覺得缺一種欲言又止的半遮半掩,少一種欲說還羞的氣質。
而眼前這件衣服,剛好可以彌補那一組秀的氣質,幾乎可以躋身那場華美大秀。雖然設計者尚且稚嫩,細節尚不完善,但很明顯擁有自己的獨特想法和設計感。若能經過修正,這件衣服絕對可以成為那一場暗夜誘惑的完美角色之一。
他默不作聲,目光微微下移,定在衣角的一個圖案上。那是一筆畫成的一片葉子,極其流暢嫻熟,顯然已經畫了成百上千次。
顧成殊的瞳孔輕微地收縮,就像看見了獵物的大型貓科動物。
車子在正午的擁擠街頭緩慢行駛。
他不動聲色地將這個本子翻了一遍。
短裙、T恤、晚裝、婚紗,各種斑雜的款式,唯一的相同點就是衣角不明顯的地方總有一筆畫成的葉子標記。顯然設計者也找不到自己的方向,隻是憑著自己偶爾的靈光一閃,繪下那些線條和畫麵,不假思索,信手塗鴉,然後簽上自己的標誌。
顧成殊翻到最後一頁,目光定在那件鮮紅的裙子上。明顯以虞美人為主題的設計概念,通身鮮豔奪目的紅,大幅的裙擺極其簡潔,唯有一條同色腰帶束住纖腰。這全然明亮的紅,因為備注的料子是天鵝絨,所以他幾乎可以想象那種隨著每一個細微動作乃至呼吸而微微顫動的絨光,如同暗夜星辰般隱隱閃爍難以覺察的輝光,這將使穿著衣服的人如同被簇擁在豔麗的霞光之中,燦爛奪目,不可直視。
衣角上依然難以察覺地畫著那片葉子的標記。
“那個蠢女人……簡直是不可理喻!”顧成殊微微皺起眉,盯著這張設計圖的目光冷峻。
而被她欺騙的自己,豈不是更愚蠢。
車子已經停下,司機轉頭看他:“先生,已經到了。”
顧成殊沒有起身,也沒有回答。
車窗之外,正是教堂前麵的大片草坪。
通向教堂的7道拱門上,裝飾著剛從荷蘭空運過來的鮮花;輕紗裝點的座椅,已經整齊排列在草地之上;熒光粉紅的氣球,一大串一大串牽在來賓們的手上。
所有人都在歡笑,似乎他們每個人都發自內心地祝福今天的新人。他們的目光已經看向教堂的鐵門之外,看向他的車子。雖然他們都看見了他車上那些亂七八糟的玫瑰,但也都不動聲色地克製住了,依然笑著向他這邊走來。
手機響起,是送傷者到醫院去的老劉。他說:“先生請放心,正準備做全身CT,目前醫生初步診斷,應該隻是一點兒皮外傷。”
他“嗯”了一聲,在掛斷電話之前,又問了一句:“她叫什麼名字?”
剛剛幫她掛了號的老劉翻著病曆,說:“葉深深。”
他掛掉了電話,緩緩將手中那個本子翻到了第一頁。
那裏寫著本子主人的名字。
葉深深。
他將本子合上,放回到那個包裏,對司機說:“走吧。”
司機愕然,轉頭看他:“走?可是已經到教堂了……”
“沒有婚禮了,取消。”他將自己的手機關機,丟在車上,“讓伊文過來。”
車隊中的第二輛車打開了車門,一個踩著8厘米細高跟鞋的女子飛一般地來到他的車窗前:“先生?”
他搖下了4寸車窗,對她說:“婚禮車隊撞了人,不吉利。告訴路微,今天的婚禮取消。”
“是。”伊文簡短地應了,繼續站在那裏等待他的話。
他卻沒有再說其他。車窗關上,車子發動。
所有被丟下的賓客麵麵相覷。
花童們手中的花籃打翻,氣球遙遙飛上天空。
見勢不好的伴娘扯著自己禮服的下擺,向著教堂後方的化妝室狂奔而去。
那裏,穿著Vera Wang婚紗的路家大小姐路微,正在等候著自己婚紗上的一朵絹花,也在等待著自己的新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