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月娘(1 / 3)

文/王佳薇

第一聲雞鳴的時候,天邊已經泛起了魚白。

一夜輾轉未能成眠的月娘輕若無聲地歎了一聲,轉過身去,凝望著睡在身邊的丈夫,眸色深沉。

過了約有半炷香的工夫,她又歎了一聲。這次的歎息聲重了些,她看見猶在睡夢中的丈夫眉頭微微蹙起,想伸手出去抹平,忽又頓住,手指就這樣僵在他眉心之上。她淺淺吸了口氣,放下手去,輕輕推了推他的肩膀。

“快起來吧,時辰快到了。”她細語輕喃,像是自說自話。

年輕的男人抬手揉了揉睡眼,窗外雞鳴正好第二聲。

月娘是這附近十裏八鄉裏最好的織女,有著一手好手藝和一副眉清目秀的好模樣。在她還未滿15歲的時候,惹來做媒牽線的人都能把門檻磨下去三分。可是月娘聲色不動,婉拒了那些數目誘人的彩禮。在她年滿二八的時候,跟著這個男人走進了這間矮房。

月娘還記得第一次走進這個院子的時候,看見的就是這新鋪了茅草的低矮房簷,新糊了麻紙的破舊的窗框,還有上麵貼著的大紅的喜字。那個男人局促地搓著手站在門邊,臉皮繃得死緊死緊的,極力掩飾著自己的不安。月娘撲哧一聲笑出了聲,問他,那喜字是求誰剪的?男人愣愣地抬起頭看她,半天才憋出一句:“後街的劉大娘。”

屋子裏隻有一張土炕,牆邊散亂地放著些農具,牆角立著一口米缸,缸裏沒有多少米。月娘掃了一眼這光線昏暗的屋子,手指了指靠窗的那個角落,“我的紡車要放那裏。”她說。

那時候屋前舍後不少人在可惜月娘嫁人的事情,說那麼好的姑娘怎麼偏偏就給了那麼個隻會砍柴種地的窮小子。甚至有不肯安分的媒人還時不時旁敲側擊地打聽著月娘有沒有別的打算,是不是想改嫁。

月娘聽著蘭心在耳邊絮絮叨叨講著這些坊間八卦,隻是笑笑,纖纖素手繼續在紡車上飛舞,片刻不曾歇息。蘭心是打小和月娘一起玩的閨中密友,月娘嫁人的理由她知道,卻也不好說什麼,隻是瞅著這四壁空蕩的昏暗屋子,幽幽地說,其實你原本沒必要吃這種苦頭。

沒過多久,蘭心也嫁了人。對方家族世代從軍,上一輩是將軍門下的幕僚,兒子也不是個孬種,年紀輕輕的軍人出落得挺拔強壯,家境也算是富貴。

蘭心成婚的那一天,也邀了月娘去觀禮。新郎官高頭大馬一身紅褂,從花轎裏牽出鳳冠霞帔細鈿金釵的新娘子,爆竹聲聲,絲竹不絕。紅紙鋪了一路,熱鬧了半個小城。一夥半大的孩子跟在送親的隊伍後麵,低著頭從地上尋找沒燃著的爆竹。

那個晚上,睡在月娘身邊的男人第一次說出了心裏話。

“你不該跟我來受這種苦的,你明明能嫁個好人家。”他的聲音沉悶而壓抑。

“我不圖那些,你知道的。”月娘淺淺答,“睡吧。”

一夜再無聲息。

月娘自小死了爹爹,跟著娘親一起生活。那時月娘還小,就已經學著顧家,洗衣,做飯,跟娘學著織布。為了解決娘倆的生計,她那苦命的娘沒日沒夜地織布攬活兒,甚至幾乎被油燈熏瞎了眼睛。眼看著一日日一年年身體衰弱下去,她知道娘是累病的,可是又沒有辦法。娘倆要活命,隻能靠織布為生。

就是從某天開始,月娘忽然發現有點不對勁。堆在院子角落裏的柴火好像多了起來,水缸裏的水也總是不見吃下去。一連數日如此,月娘留了個心眼,揀了個月光敞亮的日子,特意半夜起來,溜到門後,留意院子裏的狀況。等到大約二更天,她都快要靠著門睡過去的時候,猛地看見一個黑影晃進了院子裏。她強忍住溢出唇邊的呼喊,強作鎮定試圖看清那個黑影,隻見那人熟門熟路地扛了一捆柴火放在柴堆上,又拎進來一桶水輕輕倒進簷下的水缸裏。他走在月光下的時候,月娘終於看清楚那個人,是住在一條街外的那個喚做三郎的少年。在月娘小的時候,不忌諱男女之防的年歲,他們還曾一起玩耍過,隻是後來就沒怎麼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