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一個關於現代人身份的隱喻——淺讀《拉合爾茶館的陌生人》(1 / 3)

文/關鵬飛

初讀這本國際暢銷書,便覺得它能成為英國文學大獎布克獎決選作品是有原因的。作者莫欣哈米德說:“最後的結局必須由讀者自己來決定。”“我絕對是想安排一個沒有定論的結局,讓讀者的答案去反映出他自己的世界觀。”一些關於本書的書評的關鍵詞是“對美國夢的顛覆”,“對9·11事件的反思”,“身份認同的危機”等等,無疑在評價本書的同時,也暴露出了讀者乃至評論者的世界觀。自然,因為書中涉及巴基斯坦和美國,這兩個國家的讀者如果不試著放下偏見靜心讀完這本書,也就無從了解作者的良苦用心,也就無法體會出更加內在的東西。

這個內在的東西,不僅是空間上的,也是時間上的;不僅是國家的民族的,也是生命個體的。然而這樣的分類不利於下文的表述,為此不得不進行另一套分類,即宏觀層麵和微觀層麵,但是我們也很容易發現,無論是什麼層麵,都同時包含著前麵的分類所各自包含的內容。

宏觀上來看,作為故事發生背景的美國和巴基斯坦,是截然分開的兩個大洲上的不同的國度,在工業革命之前,它們甚至不知道對方的存在,而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工業革命後不久,它們的命運又是那麼相似。印度次大陸和北美洲都成為老牌殖民帝國英國的殖民地,都在工業化大潮中扮演著被壓榨的角色,然而不同的是,北美洲因為本身的土著文化被無情摧殘,代之而起的是更加富有開創精神的歐洲文化,之後通過與英國的艱難鬥爭誕生了更加強壯的新的國家,這便是美國,而對於本來就曆史悠久的印度次大陸來說,痛苦從來未曾間斷,因為那是不相上下的東西文化的碰撞,誰也不能取得絕對的優勢從而取消對方存在的基礎,而不斷抗爭的結果是它們分開了——英國不得不在二戰後放棄殖民地,印度和巴基斯坦也就在這種沒有找到出路的兩種文化碰撞產生的痛苦中誕生;然而世界早已不能回到工業革命之前的隔絕狀態了,誰都要在發展的過程中容忍對方的文化,磕磕絆絆在所難免,遺憾的是,對衝突本來就沒得到解決的巴基斯坦來說,這些磕磕絆絆釀成了巨大的悲劇,體現在《拉合爾茶館的陌生人》裏麵,就是美國和它的相遇。

莫欣哈米德在書中非常坦然地比較著東西文化,一個隱喻是“我告訴她我曾經與父母和哥哥一起沿著喀喇昆侖高速公路開車去中國,沿途開過的那些山穀底部,海拔比阿爾卑斯山的頂峰還高”。這當然是就兩國之間各自的文化背景來進行的比較,更加鮮明而直接的評價則是“我想的是,其實美國在世界上的那種做派我是一直反感的。您的國家對於別國的事務總是喜歡插手幹涉,這是令人無法忍受的”。如果說這是作者對美國的看法,那就過於片麵了,他表示:“不用為我的大胡子而感到害怕,我是一個熱愛美國的人。”綜觀全文,他所熱愛的理由,當然是美國的一些優點,比方說公平競爭、自由思想和獨立創新。主人公本人在美國求學的過程中說:“我在自己的尊嚴所許可的範圍內,讓自己的言談舉止看起來更像是一個美國人。”這多少可以說明美國夢對他產生的影響並不是沒有的,反而是非常深刻的。那麼,他尊嚴所不許可的範圍又是什麼呢?我們不難在書中發現作者的回答:“四千年前,我們這些居住在印度河盆地的人就已經擁有了街道縱橫交錯的城市和引以為榮的下水道,而後來那些入侵美洲,在美洲殖民的人們的祖先當時還隻是生活在蒙昧之中的蠻夷。現在,我們的城市雜亂無序、到處是髒亂差現象,而美國的大學中來自個人的捐款就比我們巴基斯坦全國的教育撥款還多。一想到這種巨大的不平衡,我的心中就羞憤難平。”

以上的分析雖然是從宏觀上來說,但是從文章本身的敘述中,我們不難看出微觀層麵的個人命運。這在《拉合爾茶館的陌生人》中的反映,便是主人公昌蓋茲和他的女友艾麗卡。昌蓋茲本人雖然是巴基斯坦人,但在美國普林斯頓大學讀書,日益把自己當做一個美國人來看,尤其是在他畢業後進入一家美國頂級公司之後,他的美國夢眼看就要實現,而他也躊躇滿誌的時候,他“心底沒有一絲的煩惱,我是一個年輕的紐約人,整個城市就在我的腳下”。隨後發生了9·11事件,一切都改變了,而在9·11事件之前,他的內心就已經發生了很多微妙的變化,這主要體現在與他關係相對最為密切的艾麗卡身上。在第一次去她家做客的時候,艾麗卡的父親談起他的家鄉巴基斯坦,他的回答是:“對,我們國家的確麵臨許多挑戰,先生,但我的家在那裏,我可以向您保證,情況不像您說的那麼糟。”家庭一直是他不曾忘記的,也是最後促使他離開美國最重要的原因,然而在他正飛黃騰達的時刻,他有意無意地忽略這一點,可是我們還是不難發現,即便是在他最成功的時候,他想的依然是家,盡管他自己沒有明確承認這份感情,比方說他正式進入恩德伍德山姆森公司,他這樣感受自己:“那天,我並沒有把自己看成是一個巴基斯坦人,而隻是恩德伍德山姆森公司的一名實習生,我的公司那氣派非凡的辦公室使我感到自豪。我真想讓我的父母和哥哥也來看看!”對於這種感情,同樣具有東方文化背景的中國人是不感到陌生的,而且可以敏銳地感覺到,在這種情感的驅使下,即便是身處“感覺像是到了自己家一樣”的地方,也是不真實從而不會長久的,因為那一切衡量的標準既然是家,家的位置也就無可替代了。從這個意義上來說,作為巴基斯坦人的昌蓋茲,9·11事件對他的影響並不跟美國人一樣深,如果說一定對他產生了什麼影響的話,那就是對他回家起了催化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