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罹月趕早起了身,已不用掐指計算著日子,也不用再畫正字度過光陰,今日饒子墨就會歸來。
罹月在心中反複的想象了很多遍饒子墨歸來的場景,映著殘陽似血一般的天色,玄色的衣裳鼓動,憑空的悲壯卻不悲涼。或是紅楓翩躚,落在饒子墨玄色的衣裳上,饒子墨能一如既往的對她戲謔的笑。
她也想看看饒子墨額頭上的傷疤,傷在了他的額頭上,卻也像是傷在了自己的心上。罹月將手輕撫上胸口,安穩的跳動此時竟有些緊張起來,有些期盼,又有些懼怕,饒子墨終究會以怎樣的模樣歸來。
罹月拿著翻了無數遍的《神農百草經》,身邊擺著《傷寒雜病論》和《毒經》。風能將書不翻自動,罹月本就無心看書,隻是心中有念想,一天都未看見一個字,隻是有些怔然的發呆。
果真是如血一般的殘陽,紅光在西邊詭譎妖豔,罹月不知為何心中瞬然劃過一絲不安,看向身後的的長山老人,有些遲疑又有些緊張的問道:“師父,饒子墨他不會有事吧。”
長山老人麵對著一山的冷風,神情之間莫名的露出些罹月看不懂的蕭索來,末了也是對罹月一笑:“他能有什麼事,他算計多,壞心眼也多,縱然天下人都被算計,他也決然不會被算計的。”
山中飛過一隻鷓鴣,映著如血的殘陽,長山老人的話也無法令罹月放下心來。
天色微黑,阮年年不知不覺已坐到了陽光也收了最後一絲溫暖,山中的冷風開始肆虐,罹月裹緊了單薄的衣裳,有些瑟瑟發抖的向自己的掌心嗬了一口氣,竟是有些白霧騰起。罹月心中莫名的升起一絲愀然來。
有些揪心的望向山下那條鋪滿落葉的路,十五的月亮圓的皎然,已經為饒子墨的歸程撒下一路溫柔的銀輝。罹月歎了口氣,正要將身旁的書一摞抱起,卻不想落葉被輕輕踩踏的聲音由遠至近傳來。
罹月從未感到自己有這般的欣喜,懷中的書掉了一地卻也沒有去拾撿就向前不自覺的走去,書本在地上發出一陣悶哼,罹月心中卻是歡騰了起來。心中的快樂像是蝴蝶一樣一隻一隻從心口飛出來,然後在胸腔盤旋。
隻是走了些許的路程,就看見饒子墨和影八披著一身皎潔安然的月光緩緩的向山上走來。人快到了跟前,罹月卻是再也走不動,有些怔然的望著饒子墨,饒子墨沒有如往常一樣穿著玄色的衣裳,卻是一身純淨的藍衣,眉眼間常日裏的戲謔此刻有些消散,透露出一絲疲憊來。
月光打在饒子墨的麵龐上,讓饒子墨有些蒼白的臉多了幾分瑩潤之色,臉色好看了起來,高卻修長的身姿在藍衣的包裹下顯得有幾分消瘦,看見罹月從山上下來,饒子墨也是停住對著罹月笑的溫暖,似是知道罹月在擔心一般:“年年,我沒事。”
罹月卻再也抑製不住,饒子墨的右額有一道突兀如小蟲一般蜿蜒的傷疤,好像是上號的藍田美玉被磕破了一道傷痕。罹月心中一慟,眼淚在眼眶中不安分的打著轉,饒子墨似是十分慌張就要幫罹月將眼淚擦去,罹月卻是在饒子墨還未來得及反映之前抱住了饒子墨。
少女的氣味一瞬間沾染了饒子墨整個胸腔,饒子墨愣了一瞬,發覺罹月在自己的胸口如受驚的小獸一般顫抖著哭泣,淚水透過薄薄的衣衫在自己的胸前暈染開來,心中歡喜卻又疼痛。終於還是抬起了自己的手,拍拍罹月的肩頭。
“對不起,對不起……”罹月的眼淚如何也止不住,積蓄已久淚水的爆發,積蓄已久的愧疚也一起湧上罹月的心頭,罹月一時間也不知如何表達,隻能在饒子墨懷中有些無助淒楚的哭泣。
“年年乖,我沒事,真的沒事。”饒子墨的語氣透露著顯而易見的心疼,也不知道該如何安慰罹月,手腳不自覺的有些慌張,隻能輕輕的拍著罹月的肩頭。
影八卻神色複雜,罹月在饒子墨的懷中看不見影八的神色,卻是擦了淚,雖眼中還有晶瑩的淚花再打轉,但卻抑製著不落下,開口對饒子墨說道:“長山老人收了我為徒,而今我已不叫阮年年了,喚我罹月可好?”
“離月……”饒子墨的眼神不自然的閃動了一下,抽搐了一番有些遲疑的又問道:“是離別的離?”
阮年年溫諾的笑了笑,想起長山老人的話,罹月,受難的月亮,眼光有一瞬間的恍然道:“不,是罹難的罹。”
饒子墨不禁自己對自己無奈的搖了搖頭,也許,是自己多疑了。世界上的人千千萬,諧音罷了,自己想的未免也是太多了點。饒子墨看著罹月歡快欣然的模樣,眼中閃過一絲狡黠,又是有些輕佻的捏了捏罹月的臉道:“嘖嘖,看來師父把你養得上好,我在外奔波瘦了不少,你卻是肥了身也肥了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