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致一炷香有餘的時間,蘇慈終於登臨峰巔,俯視山下世界,遠觀蒼茫雲天,他情不自禁發出怒吼,隻覺得體內的濁氣伴隨著雜念,噴薄而去,暢爽無比。
他冷不防看見遠處的黑暗之中忽然閃爍著一點火光,這才想起絕峰下方有一間小屋,那小屋內住著一個怪老頭,自他記事開始,那怪老頭就住在裏麵,輕易不外出,隻在需要置辦一些生活用品之時,才偶爾下山,賣一些草藥山貨,換點錢,買些米糧。
他記得自己隻遠遠看過幾次怪老頭的影子,卻全然不知怪老頭長著什麼模樣,不要說他,便連他師父當時也隻記起有過這麼個人,也不知姓甚名誰。不知什麼原因,人們好像特別畏懼那個怪老頭,從無人敢稍稍靠近那間小屋,而這怪老頭仿佛隻活在傳說之中,不食人間煙火。山下人家倘若有小孩不聽話,大人便會拿怪老頭嚇唬孩子,往往百試百靈。
巔峰之上往西去,有一座淩空絕崖,每次登臨絕峰,蘇慈便會走到那座淩空絕崖上入定。起初的時候,他並不敢走到絕崖外的淩空處,卻是因為一旦按照師父教授的法門入定之後,這周邊的天地之間,仿佛有一股無形的壓力和魔音襲來,使得他內心再難把持,差點墜下崖去。
於是乎,數年之間,征服這處絕崖也便成了蘇慈的另一種曆練。
數年的磨練,他才堪堪能在接近中段的位置上入定。
他在入定中的寂寞世界,一日日想象師父的影子,直至將師父的樣貌一點點在腦海中勾勒成慈航大士的模樣,打磨洗練,那影子起初還很模糊,隨著一日日的極盡冥想,師父的影子變得越來越清晰,化作一片光明充塞在他的腦海深處,帶給他無限溫暖。
懵懂之中,蘇慈並不知道自己身體發生的變化。直至有一日,他突然看到站在枝頭的一隻鳥兒仿佛距離自己很近很近,每根羽毛的細微波動都看得非常清楚,驚異之餘,他一時興起,便念想起腦海中的那團光明,直至將那隻鳥兒完全包裹在了其中。
讓蘇慈愕然的一幕出現了,那隻鳥兒竟然猶如聽到召喚一般,無所畏懼的落在他的手心,親昵的用尖喙啄他的手掌,隻不過在蘇慈念頭稍稍一收的時刻,那隻鳥兒便驚飛而去。
蘇慈萬萬沒有想到那種無意中的冥想,竟然能帶來這等奇跡。於是乎,每天回到山上的時候,無事之時,便會拿那周邊的一些小動物念想,一隻蝴蝶,一隻蜻蜓,溪水中的一條小魚,都往往成了他的念想目標。直至最近,他竟能將一隻山雀喚在手中逗留近半分鍾時間。
而往往每次念想,他總要耗費極大精神,便需要夜晚到絕峰上通過冥想來緩緩回複。
這才是蘇慈今日敢直麵那頭暴龍的真正原因。
然而手中的那串念珠中為何能在那危險一刻生出一股如水般的涼意呢?
帶著好奇,蘇慈在絕崖上盤膝坐下,掐著念珠,默誦著光明咒,繼續念想起師父的樣子,然而他冥想了近一個時辰,卻沒有再感受到那股清涼氣息,微微歎了口氣,便放棄了這個念頭。
獵獵山風驟然吹起,寒氣入體,使得衣衫單薄的蘇慈不由得打了個寒戰,他緊緊咬住了牙關,卻絲毫沒有退縮的意思,他知道逆水行舟,不進則退,便如在塵世間謀生,雖然艱難,但貴在堅持,便一定會有收獲。
直至後來,蘇慈感覺到整個身體都似乎被凍透了,仿佛已然不是自己的身體,與此同時,他感到飄到了無有著落的空中,周邊充斥著無盡的冰刀霜劍,冷厲刺入自己體內,令自己倍感痛苦。
他沒有畏懼,唯有放棄,默默誦念著大光明咒,想象著師父的模樣,他仿佛看到師父張開了雙臂,將他緊緊摟在了懷內,隻是,那周邊的黑暗太過濃重,寒冷的氣息如暴風驟雨奔襲而來,令他如墮冰窟。
他冷不防抬起頭來,便看到遠遠掛在半空中的那一彎月牙,他的心中突發奇想,便竭力想象著將那一輪月牙移過來,和自己腦海中的那團光明融合。
然而,無論他如何念想,那彎月牙卻穩如磐石,一動不動。
他常聽師父說過,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他也聽師父說過,萬物如空。倘若將自己完全遺忘,是否就可以和這周邊的虛空融為一體?如此,那彎月牙不就自然而然出現在了自己心中了嗎?
他渾然忘卻自己瀕臨的險境,一絲絲砥礪心境,漸漸忘卻了一切。此刻,山風愈發猛烈,竟將他的身體吹得微微傾斜,而在一尺之外,便是覆滅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