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勇敢的約翰》校後記(1 / 1)

這一本譯稿的到我手頭,已經足有一年半了。我向來原是很愛PetfiSándor的人和詩的,又見譯文的認真而且流利,恰如得到一種奇珍,計畫印單行本沒有成,便想陸續登在《奔流》上,紹介給中國。一麵寫信給譯者,問他可能訪到美麗的插圖。

譯者便寫信到作者的本國,原譯者KdeKalocsay先生那裏去,去年冬天,竟寄到了十二幅很好的畫片,是五彩縮印的SándorBélátol(照歐美通式,便是BélaSándor)教授所作的壁畫,來信上還說:“以前我搜集它的圖畫,好久還不能找到,已經絕望了,最後卻在一個我的朋友那裏找著。”那麼,這《勇敢的約翰》的畫像,雖在匈牙利本國,也是並不常見的東西了。

然而那時《奔流》又已經為了莫名其妙的緣故而停刊。以為倘使這從此湮沒,萬分可惜,自己既無力印行,便紹介到小說月報社去,然而似要非要,又送到學生雜誌社去,卻是簡直不要,於是滿身晦氣,悵然回來,伴著我枯坐,跟著我流離,一直到現在。但是,無論怎樣碰釘子,這詩歌和圖畫,卻還是好的,正如作者雖然死在哥薩克兵的矛尖上,也依然是一個詩人和英雄一樣。

作者的事略,除譯者已在前麵敘述外,還有一篇奧國AlfredTeniers做的行狀,白莽所譯,登在第二卷第五本,即最末一本的《奔流》中,說得較為詳盡。他的擅長之處,自然是在抒情的詩;但這一篇民間故事詩,雖說事跡簡樸,卻充滿著兒童的天真,所以即使你已經做過九十大壽,隻要還有些“赤子之心”,也可以高高興興的看到卷末。德國在一八七八年已有ISchnitzer的譯本,就稱之為匈牙利的童話詩。

對於童話,近來是連文武官員都有高見了;有的說是貓狗不應該會說話,稱作先生,失了人類的體統;有的說是故事不應該講成王作帝,違背共和的精神。但我以為這似乎是“杞天之慮”,其實倒並沒有什麼要緊的。孩子的心,和文武官員的不同,它會進化,決不至於永遠停留在一點上,到得胡子老長了,還在想騎了巨人到仙人島去做皇帝。因為他後來就要懂得一點科學了,知道世上並沒有所謂巨人和仙人島。倘還想,那是生來的低能兒,即使終生不讀一篇童話,也還是毫無出息的。

但是,現在倘有新作的童話,我想,恐怕未必再講封王拜相的故事了。不過這是一八四四年所作,而且采自民間傳說的,又明明是童話,所以毫不足奇。那時的詩人,還大抵相信上帝,有的竟以為詩人死後,將得上帝的優待,坐在他旁邊吃糖果哩。然而我們現在聽了這些話,總不至於連忙去學做詩,希圖將來有糖果吃罷。就是萬分愛吃糖果的人,也不至於此。

就因為上述的一些有益無害的原因,所以終於還要盡微末之力,將這獻給中國的讀者,連老人和成人,單是借此消遣的和研究文學的都在內,並不專限於兒童。世界語譯本上原有插畫三小幅,這裏隻取了兩幅;最可惜的是為了經濟關係,那難得的十二幅壁畫的大部分隻能用單色銅版印,以致失去不少的精采。但總算已經將匈牙利的一種名作和兩個畫家紹介在這裏了。

一九三一年四月一日,魯迅。

(本篇最初印入一九三一年十月上海湖風書店出版的中譯本《勇敢的約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