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娃的媽媽喜歡罵孩子,在村裏是出了名的。特別在傍晚,她的叫罵一聲比一聲緊,一聲比一聲惡毒。
每天下午放學後,二娃總是喜歡和屋場的孩子一起瘋。
“二娃,你這個扯筋的,糞箕背的,天黑了也不曉得回。”他的媽媽挑著一擔糞桶從菜園裏出來,邊回家邊罵著。第一次叫罵,二娃懶得理會。
“記性讓狗拉去了,不知怎麼養了你這樣一死東西,還不回家吃飯!都是這些沒人教的野種把我家二娃帶壞了。”二娃的媽媽,正在解開燒飯的圍裙,嘴裏的罵聲像開大炮一樣。
二娃回家了,大大小小的孩子在惡毒的責罵聲中,都掃興而歸。
這樣的一幕,每天都會上演。慢慢的,屋場裏的孩子都不願和二娃一起玩,誰願意無辜的跟著挨罵呀。
二娃變了,放學後就貓在家裏,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老師也捎信說他上課時常發呆,成績在直線下降。他媽媽罵得更凶了:“書念到狗肚子裏去了,明天不要去學校了,回來給我看大門!”
二娃更沉默了。偶爾,屋外傳來夥伴的嘻鬧聲,他剛一抬頭,想望一望,媽媽的眼睛就瞪過來了:“又想去瘋啊?你一回家就死著臉,家裏是牢房啊?我吃你嗎?想死,你就出去!”二娃望望爸爸,爸爸一言不發。再望望爺爺,爺爺的胡子翹著,一抖一抖的,想說什麼,最終也沒出聲。冬天的風裏,爺爺的臉上似乎也凝結著越來越多的霜花。
晚上,村子慢慢寧靜了,除了各家剁豬菜的聲音,似乎一切都在進入夢鄉。突然,一陣很緊的呼喊聲,在靜靜的夜裏攪亂了鄉親們的心。“爺爺,你怎麼了!快來人呀!”聽出來了,是二娃的聲音。
全屋場的人蜂擁至二娃家。隻見二娃的爺爺,穿一短褲,手裏拿一毛巾,正往外奔著。鄉親們趕緊去攔,他卻用力地在掙脫,嘴裏喊著:“天太熱了,我要去河裏洗澡,你們莫拉!”
“父,你怎麼了?剛才還好好的呀。不得了啊,遇見鬼了。”二娃的媽媽一邊嘀咕,一邊拿來掃把在他身上比劃著。
二娃的爸爸找來一件軍大衣披到他身上,在鄉親們的幫助下,終於把老人家拉回了屋子裏。屋裏屋外都站滿了人,稠厚的人群,糊在二娃家門前,好似風暴前的蟻穴。二娃的爺爺顯然不理會,他一抬腿坐到吃飯的桌子上,緊閉著眼睛,雙手合十。一改往日的土話,文縐縐地念著:“有個老頭成了精。冤呀!媳罵童,驚動了屋簷神。本神雖小,也掌管八方,看,本神來也……”他站起又坐下,時不時來個大動作,像極了故事裏的神仙。他真是屋簷神?一屋子人都屏住呼吸,二娃的媽媽更是嚇得瑟瑟發抖。
二娃的爺爺成了精,他成了屋簷神!在農村,最不能得罪兩種神,一是土地神,會讓莊稼顆粒無收;還有一種就是屋簷神,那會讓家裏雞犬不寧。老天……人們不敢往下想了。
接連幾天,二娃的爺爺總是眼睛直直地看著二娃的媽媽,嘴裏念念有詞:“媳罵童,驚動了屋簷神……”二娃的媽媽買來了香紙鞭炮,對著祖先的靈位磕頭:“祖老人,管管事,是我不好,求屋簷神放過我們家吧……”
日頭依舊落西山,孩子們依舊頑皮,二娃又和他們在一起打鬧。“二娃,乖,天黑了,和小朋友們回家吧,一會兒有麻虎呢!”二娃媽在喊了。二娃回家了,大大小小的孩子都高高興興地回家了。“屋簷神”跟在孩子們後麵也回家了,他厚厚的皺紋裏,藏著親切的、壞壞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