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番外一 薑言(1 / 1)

薑言離開揚州踏上去上京城的路途,臨別時是鄰家鳶兒的溫言囑咐。自十三年前百裏家那場燒了一夜的大火後他便再也沒去過上京。此去除了考取功名外,也想故地重遊解了多年的心結。

世人皆知當初的那場大火,百裏家長房一脈全數葬身火海。而其中,有他隻見過寥寥幾麵的未婚妻,從小指腹為婚的百裏家嫡孫,百裏思。

第一次見麵時,他是喜歡的。直覺眼前的小女孩一雙眼睛大大的,頗具靈氣。對於這個未婚妻他其實未見其人卻先聞其名,聽說是個驕縱的主,常常受罰,卻偏偏有個對她及其溺愛的爺爺護著。今日一見,小姑娘安安靜靜地坐在庭院中,手裏拽著支毛筆,正在寫著什麼。百裏老先生正坐在一旁的石凳上,撐著腦袋打盹。

安靜祥和,那時的薑言便有種錯覺,他踏入的不是深似海的百裏家,而是平平凡凡的書香家庭,年邁的爺爺正在教孫兒習字,偶爾會打打鬧鬧,卻是享不盡的天倫之樂。父親在他耳邊溫聲道:“那便是百裏思了,今日帶你來先生家坐坐,就是想讓你看看,若是實在不樂意為父也不逼你。”

誰說的驕縱?若真是驕縱怕是百裏先生這樣聰明的人也不會任其亂長。

薑言搖搖頭。

他是喜歡的,這樣的女孩長大後既不會養成大家族的嬌氣,也沒有站在權利中心的心機。因為已經有人在無形中把她保護得很好,沒有束縛,她隻是她,不是百裏家的大小姐。

父親卻歎了口氣,頗有些惋惜道:“百裏家一直有個不成文的規矩,日後繼承人定是在娘胎中便定好了,取名取單字。”

薑言一愣。接下來的話,父親不說,他也懂了。那麼,這個小姑娘會是以後的百裏家的族長。

“為何父親知道卻還同意兩家聯姻?”薑言知道,父親一直不願同權貴打交道,是以,他想不出兩家聯姻的理由。

“當初還在娘胎的時候百裏先生就說要結親了,當時我們薑家在揚州頗受權貴排擠,是以父親才不情不願的答應了,本來想要是個兒子就退親,沒想到還真是個姑娘。隻是這姑娘性格頗為純良,日後怕是在家族中會受些委屈。”父親還道,權和利雖然讓傲骨不屑,但傲骨若是遇上軟肋,難免就會低頭。而父親的軟肋,便是薑家的百年名聲。

他不同意,卻也無法反駁。

之後他又與百裏思見過幾麵,雖然不是第一眼中的嫻靜,眼神看人卻是一看一個準,犀利得很。明明是個聰明人卻不懂得變通,骨子裏的倔強在溫室裏滋生,這,便是她致命的缺點。不是善良,不是傲骨,是一身傲骨不知道隱藏,也可以說是,不懂得隱藏。

直到許久後他才知道,那個時候百裏先生已經打算讓百裏家脫離權力而生,隻是這一切,被他急功近利不惜犧牲父兄的生命的二子所毀掉。

自那之後他沒再見過百裏思,她已經消失在滾滾濃煙中,一同消失的,還有他來不及收回的悸動的心。

一場大火,薑言回到揚州老家,不問關於長京的一切,安心讀著聖賢書。他不相信這一切是意外,薑言甚至想要考取功名,為他們安心離去。

可世事總有意外,白鳶的溫柔感化著他執著的心,薑言開始彷徨,而彷徨又讓他感到不恥。

終於來到長京,已經物是人非,這裏不再有百裏先生對孫兒的童心未泯,不再有那個傲氣的姑娘問她為什麼不可以。隻有在朝中占有半分天的丞相,以及,一個酷似當初的百裏思的太子良娣。

仿佛又回到當初相處的短短時光,那個姑娘在他念書念到無法理解的時候說,為什麼一定要理解前人的想法,他們這麼做是他們的理由,你這麼做的理由呢?

以前的聖賢講究從一而終,而現在你也要從一而終把這本書啃到尾?你怎麼不從其他地方找方法呢?

他已經不再執著,卻為著所謂的心結讓身邊的人黯然神傷。

薑言以前不懂,明明那個人比他還執著,卻為什麼開導別人另辟蹊徑?後來看到她對太子殿下頑固而執著卻放不下時,仿佛有些明白了。

因為自己太頑固不懂得變通,個中苦楚隻有經曆的人才懂,所以才要別人放開執念,這世上死腦筋的那麼多,沒必要每個人都去義無反顧的赴死。

困住薑言的,是過去;困住思音的,卻是她終於變通一回後遇到的另一條死胡同。她選擇義無反顧赴死,因為在掉下懸崖的人除了一直往下掉祈禱有人能接住外,根本不能往上飛。

新一年的紅梅再開了,白鳶因為懷孕不能同他去長京,薑言已經在做最後的交接工作,約莫半年後就可以回揚州。一點小生意,一個等他回家的妻子。以後還會有兩人的孩子,每年都能等到屋前的桃花結果。長京故人的身體終於找到了治病的藥,不再來不了一直想去的揚州。

一切都很好,隻等著故人的懸崖下,那人張開臂膀,接住選擇往下掉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