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六個十一二歲的頑童跑到縣政府要見見縣長。
縣長沒見著,他們就駐足觀看縣政府的大門樓。
不對,不是縣政府,是縣人委(全稱“縣人民委員會”),因為這是上世紀五十年代的故事。
這幾個頑童來見縣長時,意見並不一致,有的說:“縣長那裏有什麼好玩的?”有的說:“聽大人們說縣長是不好見的。”而其中一個,已經打頭跑去,眾人隻得跟隨。沒見著縣長,駐足觀看縣人委的大門樓的,也是那個打頭的頑童。他歪頭觀看半晌,像個大人一樣沉思起來,就有進出大門的幹部怪異地問他們看啥,他反問:
“這麼大個縣人委,怎麼大門樓修得這麼窄?”幹部一聽,哈哈大笑起來:“縣長說了,能進個騾馱子就行了,修寬了有啥用?”
這個打頭的頑童當時12歲,到他42歲的時候,發表了著名通訊《門樓的變遷》。這篇通訊寫的是上世紀八十年代農村改革以來,山西省雁北地區農民的門樓紛紛由窄小變寬闊了,因為機動車輛要開進他們的院子。
一個自小胸有大門樓的人後來走遍了中國,閱曆了中國農民的進步過程。他的《門樓的變遷》引起眾多學者專家的關注和點評,還曾被收入高校教材。現在,他走進一個名叫“南山文化公園”的新建人文景觀,登上公園裏的文昌塔,用他昂貴的尼康照相機上500倍鏡頭當作望遠鏡,久久地瞭望塔下的新城。
這座新城在他的記憶裏,最初的輪廓是一麵“北城坡”——像一個村莊一樣的一麵“黃土高坡”,坡上七零八落地擺著縣機關和民居;坡的頂部有一所大院,就是他12歲時帶領小夥伴曾經研究、質疑過的縣人委,人稱“人委圪蛋”。有這個“圪蛋”擱在頂上,這個“北城坡”就像一個坐著的老農。
“北城坡”的外圍是東北西三麵相環的明代城牆,牆裏坐著的就是一個明朝的老農了。
此刻,他的鏡頭中,一座人文的,生態的,現代化的新城,像一夜間空降而來一樣,覆蓋了明朝的老農。
他舉著鏡頭,像12歲時研究縣人委的大門樓一樣,對腳下的文化公園研究了一番;像42歲時思考雁北農民門樓的變遷一樣,對這座新城思考了一番——
“人委圪蛋”上的大門樓變了又變,最終被新城所取代,這是時代在前進;
“縣長”的思維從騾馱子的寬度擴展到汽車的寬度,又從一定的寬度擴展到一定的高度,擴展到一定的深度,擴展到一定的遠度……這是時代和人都在進步;
如果,所有的寬度,深度,高度,遠度……從“縣長”的思維擴展到全民的思維中來,這將是一個怎樣的進步?怎樣的發展?
他若有所思地放下鏡頭。“大門”的研究,是他的人生寓言,下一個關於“大門”的新聞名篇,或許就在腳下。
這位曾在12歲時質疑過縣人委的大門樓,在42歲時研究過中國北方農民門樓變遷的人;這個曾經對毛澤東、鄧小平、江澤民、胡錦濤等曆任國家領導都作過不止一稿的報道的人,是新華社高級記者池茂花。
池茂花正在觀看著、研究著、思考著的這座新城,是山西省朔州市平魯區的區署新城井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