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禦極天下霸途狂 牧天九歌隱韶光(1 / 3)

[閻王篇]

第一次遇見那個白衣鑲紅的男子時,閻王想,世上竟有這麼好騙的人,居然還是個神。帶著一股天疆特有的氣息,純淨的有些一塵不染,潔白到讓他覺得有些疏離,夾雜著一些動物的自然之氣。

他是個很輕易的人。

輕易相處,輕易結交,輕易相信,輕易寬恕。

聽聞他與劍鬼非人哉大戰之後,便不打不相識,成了莫逆之交。

聽聞他以牧心六論,輕而易舉的稱謂天疆的領袖,一統鱗,羽,痕三族。

聽聞他被稱為牧神。

就是這個眾口一詞盛譽不斷的所謂牧神,曾被他輕易欺騙,記得他眉眼間的清潤映著至純的氣息,笑起來那樣不含雜質。

如今,一切已成往事。

遠在記憶抹消於歲月滄桑前,他自黑海至苦境,想見識一下不同於森獄的風土人情,卻未曾料到,最先磨光他的耐心的,便是苦境的太陽,炙熱而耀眼,全然不似黑月的冷冽。

他在溪澗遇見了一個持著韶光牧鈴的男子,眉眼溫潤間帶著些許茫然,向他笑著問路,“幸會,不知閣下是否知道森獄所在?”

閻王上上下下打量著麵前這個眉眼帶笑,眼神透著溫和暖意的男子,不覺啞然——這樣一個不經世事的人,看起來骨骼也不甚堅韌之人,竟說要去黑海森獄,聽起來有些不自量力。看看那人的眉眼裏幾分認真,他總覺得這人應是沒有任何殺傷力的。

然而出於對森獄的領土守護之意,他操著低沉的嗓音厲聲喝道:“你是何人,欲去森獄作甚?”

生來為王,他不習慣用閣下之類的敬稱,一時間顯得有些失禮。

被無禮喝問,男子不甚在意,隻是捧了水飲下兩口,抬起頭,爽朗笑道,“我想與森獄之主切磋武藝,一較高下。”

正用獵殺的動物頭骨代替杯子舀水飲下的閻王一時嗆住——他見那人飲水的樣子甚是酣暢,便出於好奇,想嚐嚐苦境的水,結果被對方這樣不帶大腦的話語大大衝擊,王者威嚴形象盡掃。彼時他年輕氣盛,抬起頭略帶怒意看著那名男子愕然的神情,卻被那雙眼睛所吸引——那是雙神奇的眼睛,狗的忠誠,貓的靈敏,都在他那雙明亮的眸子裏有所體現。

“閻王武藝高強,你何德何能與之一戰,凡人欲與天公試比高,笑話!”惱他毀卻自己的氣場,年輕的閻王不假思索,一盆冷水從頭頂澆下。

那人不太服氣,皺了皺細細的眉,“我叫牧,來自天疆。閻王是鬼,我是神,鬼神之間,不分高下。”

那年盛夏,依依水畔,兩顆年輕氣盛的心,就此狹路相逢。

記不得是如何酣暢淋漓的一場戰鬥,最終並未分出勝負,牧神說,來日再戰吧,他擦去一臉的汗水,認真的說:“你是個了不起的對手,除了劍鬼,我還沒遇到人有你這麼了得的功夫。看來苦境到處都是高手,想必閻王一定更不好對付。”他四肢展開,挺屍一樣躺在了草地上,“阿言,你說閻王會不會很能打?”

同樣體力透支的閻王幾乎吐血,支著身體斜坐在他旁邊翻了很大一個白眼,開打之前,他說,吾名為閻,將是你逾越不過的對手。饒是這樣,這個號稱牧神的家夥居然遲鈍到如斯地步,也算得上是奇跡了。

他冷冷從喉間吐字,“若是論心智,恐怕你及不上閻王的萬一。”此言非虛,至少在敵人自報家門後依舊敵我不分的這種蠢鈍,他在黑海從未見過。

森獄之人,精明而冷漠,人與人之間總隔著一層障壁,為求自保而從不深交,這是黑海的生存之道。

哪裏會像眼前這個笨蛋——話也沒聽他人說完,忽的興奮指著不遠處的一群動物,“阿言!你看!”

順著所指方向望去,不過是牛馬羊,優哉遊哉吃著草罷了。

“你還真是完全沒有神的架子”,閻王看著自稱牧的神跑去動物中間,喂這頭牛一把草,幫那匹馬順順毛,不禁慨歎這家夥精力真的很好。

其實不過都是少年心性,隻是他卻因為王位,刻意做出老成的樣子。他冷眼瞧著牧神在動物的包圍之間忙的不亦樂乎,笑容一片燦爛,便有些暗暗不爽。

太過明媚的笑容,隱約間像極了灼人的苦境太陽。

還記得追著馬匹羊群的牧神帶著孩子般的笑容,“我喜歡動物,他們很簡單。”

的確如此,而你,和他們一樣簡單。

閻王這樣在心裏想著,嘴角不覺帶笑。

笑容是可以感染人的,盡管在這之前,他從未笑過。

[牧神篇]

在牧心六論引發了天疆的大騷動之後,成為天疆之主的牧神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去森獄,尋找閻王。

他說的切磋,並不僅僅隻是比武而已。與劍鬼的不打不相識,讓他異想天開以為,或許天疆和森獄,不需要那麼對立,或許可以盟友形勢,互相合作。

不是不知此行凶險,隻是——

苦境蒼生與天疆百姓無辜,他想要的,或許不多,或許太多。

但求,太平盛世。

但求,初心不變。

但求,俯仰無愧。

還記得在苦境溪澗初見那個一身玄衣的男子,他自稱言,說是自己難以逾越的對手。到底年少氣盛,大動幹戈數日之後,雙方平手。那個冷言寡語的男子似乎沒有太深的敵意,略見慵懶,心思難測。

為什麼會有那般清冷之人,波瀾不驚的,像是內心已死。牧神想著,便覺得悲憫。像是安撫受驚的動物那樣,拍了拍他的背,那人轉過頭來看著自己,眼中帶著幾許促狹之意,“阿牧,你當我是那群被你保護的綿羊?”

牧神微微滯了一下,一本正經的糾正道,“阿言,那是山羊,不是綿羊。”

……

靜默許久之後,他才反應過來,自己原是抓錯了重點。

他卻是個不拘小節的人,拉起那個支著頭側臥地上的那個冷言冷語,打起架來熱血沸騰的人,“阿言,你這個人太死氣沉沉了,我該帶你去找點樂子。”

回複他的,是一對略顯訝異後再次古井無波的眸子。“看不出,你會是有這種提議的人。”

牧神眨了眨眼,側過頭,心中猶疑:不過是帶他飲酒,有何稀奇?

依著劍鬼所給的鬼畫符一般的地圖,渾然忘記要去森獄找閻王一較高下的牧神終於帶著遠在天邊近在眼前的對手,找到了苦境有名的酒肆。

“掌櫃!來一壇醉仙霖!”牧神興致勃勃,酒能結緣,他與劍鬼便是以酒相交,眼前這人,也是值得相交的朋友。

全然沒有看見,旁邊的“阿言”由將信將疑的表情,變為難以置信的表情,也就更難反思,自己先前所說的找點樂子,在心思不純的同伴理解下,造成了怎樣一種誤會。

酒過三巡,牧神笑著對閻王道,“阿言,你話不多誒!認識你幾日了,一共說過不到十句話吧?不悶嗎?”

閻王冷冷看了一眼已然微醺的牧神,所謂把酒言歡,醉中忘形,大抵如此。複飲下一杯,的確是好久,甘醇凜冽,回味無窮,他也隻是微微頷首,道:“不悶。”

牧神笑了笑,不甚在意舉著杯子擎至閻王麵前,“這杯酒,我敬你。我在苦境結識的第一名朋友。為你的身手,和冷淡。”那人眼中微微閃爍,並未言語。隻是接過牧神飲過的酒杯,一飲而盡。

暮色降臨,酒醉的牧神在同行攙扶下,踉踉蹌蹌跌跌絆絆的離開酒肆。那夜月明星稀,花開蟬鳴,時光沉靜的像是浮光織錦,映襯著分分合合的亂世間,曇花一現的短暫和平。

次日酒醒,已是身陷囹圄,鐐銬冰冷的溫度隔著衣衫緩緩將寒意滲透。牧神睜開眼,卻是依舊一片黑暗。

分不清楚時間,感覺不到生命。無窮盡的冷凝暗夜,透著陰森的氣息,不是森獄,卻是哪裏?

耳邊傳來低低竊語,“那個天疆的牧神好像醒了,是否要稟奏閻王?”

“廢話!閻王親自下令,若是這人醒了便要讓他知道,你以為森獄裏有幾個獄卒有幸聽到閻王親自下令?!還不快去!遲了隻怕你的頭不夠砍!”

急促踢踏的腳步聲漸漸遠去,宿醉後頭痛欲裂的感覺還在,牧神緩慢的坐起身,這才意識到,自己所有的關節都釘上了鋼針,每一動,皆是劇痛。

血液凝結了衣服和皮膚,在濕冷的空氣裏越發黏膩。每一次呼吸,周身關節傳來的劇痛都刺激著神經讓他滴下冷汗。久而久之,痛感都變得遲鈍起來。

忽然想起,他應當是有個同伴的,壓著痛意,他輕聲叫著同伴的名字:“阿言,你可安好?”

並無回應。

不及細細思量,牧神忍痛催動元功,抬手運氣凝光,照亮自身所處之地。

圓形拱頂下數百根鋼筋牢不可破,鐵鏈從天井窸窣落下,末端連著他四肢的腕踝,形同囚徒。

乃是一座碩大的鳥籠。

他抬起頭,四處張望,除了遠處的獄卒,便隻得他一人。

一個人的牢籠。

因牽動傷口而四濺的血液,溫熱而猩紅。牧神欲收回手中凝出的光芒,卻在此時聽見穩重緩慢的腳步逐漸接近。

剛才的人說,去請閻王……那麼,此刻前來的人,想來就是——

那人在他麵前站定,居高臨下,語中微微帶刺,“本王竟不知道,天疆之主這般好騙。”

一時失神,手中的光芒瞬息間黯淡,再次迎來無邊的黑暗。而腦中殘留的影像,卻是被他一廂情願當做苦境高手的阿言。

那張冷漠而犀利的麵容,原來屬於森獄之主,黑海閻王。

[閻王篇]

牧神的酒量並不好,輕易便醉,眼見他扶牆欲墜去櫃台結了賬,回來路上又坐到了別桌,拍著一名虎背熊腰的壯漢,醉意朦朧道:“阿言,你這人,很好。不過就是話少。我有個朋友,叫劍鬼,他的話就很多,比你也高大壯實些,想來你話不多,是因為個子不高嗎?”。

眼見那壯漢從莫名到不耐,又被牧神繼續推了兩下,繼續囉嗦道,“有些話,不借酒真不太好說。你啊,男子漢行得正坐得直,隻消無愧於天地,足矣。即便無七尺之軀,卻也無妨。”說完,他取了人家的酒碗,豪氣幹雲對著一桌子的人喝道:“因你是我苦境結實的第一個朋友,你的朋友便都是我牧神的朋友,諸位,不知你們何時來此,這一碗,先幹為敬!”

看來是醉的不輕了。

微微遲疑了片刻,閻王放棄就此拋下他的念頭,這個醉得認知都出了問題的人,並不讓人省心,他選擇在眾人的無聲注視下,扛起爛醉如泥的牧神,心中咒罵著那些目光偷瞄自己不算修長的雙腿,口中輕微抱怨著身邊重的像是鉛塊一樣的累贅,“你也沒比我高出多少,說教作甚!”

行了數裏,牧神微微轉醒,依舊醉眼惺忪。

閻王背著他,慢慢向前行進,低聲冷哼,“總算醒了,看不出你還蠻重的,不能喝酒便不要喝。”

背上的人沒吭聲,隻是輕輕躍下,欲自行前進。

一陣酒氣上湧,頭微微暈乎,向前栽在那人背上。怔了怔,閻王還是把他背回了肩上,慢慢的走了。

牧神罕見的有些低落,“對不住,給你添麻煩了,我隻是需要借酒壯膽。”

“壯膽?”這個言論微微讓閻王不解,在他看來,以牧神的心性,簡直可說是初生牛犢不怕虎,不能想象有什麼事物值得他退怯。

打了個酒嗝,牧神的聲音漸次低沉,“與你一戰之後,我方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所以我想,森獄的閻王,恐怕我不是他的對手。此次黑海之行,我沒有勝算,所以,我很怕。”

原來自己竟讓他忌憚到如斯地步麼?閻王撇了撇嘴,無喜無悲,“既然怕,為何還要前去?”

背上那人抬手指了指天空,又指了指地麵,醉意不加修飾,“天下……阿言,我想要創造一個沒有戰爭沒有流血的世界,無論是天疆,苦境,或森獄。”

癡人說夢罷了。

究竟多醉,才說得出這樣天真的話?

牧神深吸一口氣,一如夜間的空氣清冽而潮濕,“你一定覺得我很笨吧,可是,我已打定主意,即便拚了性命,也會去森獄,見見那個閻王。明日一早,太陽升空的時候,我還是無所畏懼的牧神。”

那人聲音漸次低沉下去,又沉沉睡下。

閻王駐足,靜靜站立了片刻,對著靜默的夜長歎,“阿牧,真不公平,苦境僅有太陽,森獄唯有黑月,天疆卻不單隻有古曜。”

你,便是天疆所擁有的,另一輪,永不落下的太陽。

他將不省人事的牧神帶回了森獄,本想以其為人質,與天疆談判。卻在見到那家夥睡著時嘴角向上微彎的弧度時心裏躊躇了片刻,殺意便弱了,再欲動手,竟是不能了。

轉念間,將他鎖於牢籠,用透骨針封了對方的仙體,派人嚴加看守。

特意吩咐,此乃天疆牧神,一旦轉醒,務必上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