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冷得很,聽說你又咳嗽了。願你小心。
逸敏三月十五日
第二十六封信
嗬,親愛的璐子:
這真是為難的事情嗬。我的祖母病了。家中父親來信,要我回家去。
我的祖母已經七十八歲的人了。她老人家,素來沒有病的。我已經十二年不見我的祖母了。
我三歲便同著我的祖母睡,我原是我的祖母養大的。
記得小時,最疼我的,就是我的祖母了。我因為先天不足,從小便身體衰弱。自從有了妹妹以後,我便跟了祖母了。她是一個樸實耐勞的婦人。
我家也有十幾畝田。本來,我的父親還開了一個小店,不種田也可以糊口了。但我的祖母是非種田不可的。
春夏農忙的時候,她提了鋤頭,雄赳赳地到田裏去的情形,是我到如今也忘記不了的。
我的祖母希望我讀書以後,回到家中去種田。她說:
“在外麵混什麼?多賺些錢,也就多花些錢了。倒不如回到家裏,種點田,教點書,有的吃,有的玩,天不管,地不收,豈不快活?”
可是我卻不能聽她老人家的教訓。一別十幾年,我的祖母已經是七十八歲的人了。而今,她又在危急的病態中,我恨不得立刻回家去,但是如何回去呢?
唉,我不能再寫下去了。祝你安好。
逸敏三月十八日
第二十七封信
我的璐子:
寫了“我的”二字,覺得自己是很不安似的,你如今不是“我的”,是“他的”了,雖然你也許不……Bacon說得好:Itisimpossibletoloveandtobewise感情同理智原是不能調和的,我還是把你當做我的好了,在我的寂寞可憐的心裏。
F有信來了。她很痛苦。她說黎賢待她的不忠實,完全發現了。現在,她隻願我到浙江鄉下去找她。
唉!我想要去,但是如何能去呢?
讓我告訴你吧,黎賢怎樣找著F這是F來信告訴我的。黎賢到了上海以後,到處找不著F便跑到南京去了。在F的一個女朋友那裏,打聽出F教書的地方了,並且知道同我戀愛的故事。他急急地寫信給F說是他已經來了,急急的地要去見她。F她是一個熱烈的人,當然也願意他去見的。F是在浙江的一個鄉下教書,他們倆便在鄉下很甜蜜的相見了。久別後的熱烈情感,是不消說的。
但是,不久,她便發現黎賢的不忠實了。黎賢來的時候,是帶著他的女戲子同來的。他到浙江鄉下去找F那女戲子便住在杭州。
不久,這秘密是發現了,在F同黎賢到杭州的一天晚上。本來,黎賢是不願F到杭州來的,但那是一個什麼假期,而且,那鄉下離杭州也不遠。F同黎賢到了杭州以後,黎賢竟不客氣,同到那女戲子所住的旅館裏。
F也難堪地住下了。他們三人便同在旅館裏,度那樣的共同生活。
每天晚上,黎賢去和F睡,那女戲子便哭起來了。
去和女戲子睡,F也哭起來了。
最後,F忍不住了,她賭著氣要回到鄉下。黎賢說:“你不是也愛過逸敏嗎?你愛得逸敏,為什麼不許我愛女戲子呢?”
F氣得沒有話說。
但她終於一個人回到寂寞的鄉下。她覺得無法消遣這無可奈何的憂愁,隻有看《聖經》消遣她的可憐的光陰了。
但她又不能自製地想起我,她希望我到她的鄉下去…………為了F的苦惱,我是應該到鄉下去看她的。
但是,我的祖母的病危的電報又到上海了。我想起從前,我祖父病危的時節,我正在北京,家中打電報叫我回去,我因為沒有錢,竟不能回去。
後來,我的可憐的祖父,期待著我的歸家,竟不肯讓那最後的呼吸停止,在床上掙紮著,等他的遠方的孫兒。
我的祖父是在那樣可憐的境遇中死掉了。不可挽回的罪過呀,每次想起我的祖父,我總是忍不住要流淚的。
而今,我的祖母又在病床上等著我……
唉,我將如何是好?璐子,你看我將如何是好?……
逸敏三月二十日
第二十八封信
親愛的璐子:
你的回信還是那樣冷冷的,你還是說你的老話:
“讓死人去埋他的死屍,我們活人且做活人的事。”
我覺得問題不是這樣簡單。我們做事的日子正長呢,我隻有一個祖母,這會子不去見她,萬一不幸,是一輩子不能見她的了。
我是決定要回去看看祖母的。可是菊華的病忽然又利害起來。她有著熱度呢。醫生告訴她應該小心靜養,我如何可以把回家的話告訴她。而且,菊華一定要疑心,她不相信我是一直回家,她還以為我去看F去的呢。
F是連天來信了。她的信都由我的一個朋友轉。她說她是痛苦得很。她說她不能再在鄉下住下去。她望我快去呢。
唉,璐子,你看我怎樣辦才好?人生是永遠在痛苦中糾纏著的。我不願解脫,還是讓他永遠糾纏下去的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