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後來,因為得了吳冕藻女士的幫助和指導,有了伊的勇敢和勤勞,於是我又提起我的精神來幹這馬二先生的選業。我把我的選詩的條件降低:不要首首詩能提高平民的精神,隻要能陶冶平民的性情也算滿足了。於是我所注意的是詩的容易懂的問題,換一句話說,就是我希望我所選的詩能夠使讀了四冊《平民千字課》的人一讀就懂。悲哀時的痛哭,快樂時的歡笑,戀愛時的瘋狂,被損害時的怨尤,種種在我所選的詩中所表現的真實的情感,我希望能引起一般平民讀者的情感的共鳴。

我選這本《平民詩選》是很慚愧的。我雖然也受經濟壓迫而度過幾個燒餅一天的日子,但我卻並不曾替人們拉過洋車;我也曾經過抄寫鋼板而致手指腫痛的生活,但我卻不曾為人們挑擔而吐血;我也曾經過夾衣過冬的貧寒時期,但我卻不曾嚐過單衣在雪地裏奔走的痛苦。到如今,我臉上已經戴起金鑲眼鏡,夏天身上穿綢衫,冬天身上穿皮袍,吃的是三餐白米飯;我的生活已經一天天貴族起來了,我選的《平民詩選》也許不是我親愛的平民朋友所歡喜讀的罷。但我的被損害而破碎的心,是經過無數的風霜雨雪來的,我把我的真心來選成這部《平民詩選》,也許不致於和我親愛的平民朋友的心十分隔膜罷!

最後,我應該謝謝陶知行[行知]先生,因為他把這部《平民詩選》仔細校閱了一遍,我更應該謝謝楊可大先生,因為他把這部《平民詩選》拿到他教的平民師範班教授了一次,貢獻了我很多的意見。我尤其應該聲明的,是這本《平民詩選》大部分是吳冕藻女士選的,選好之後又蒙伊抄寫一次。沒有吳女士的熱心和幫助,我決選不成這部《平民詩選》!

(附記)這篇序大概是一九二四年冬天做的。序是做成了,《詩選》也選成了,但後來《詩選》

也不知寄到哪裏去了,從此竟無消息!嗚呼!中國之事,大抵如斯!

一九二八,十二,二十,記。

《深誓》自序

我的幾十首小詩,因了曙天女士不憚煩的替我編成付印,得傳布在我愛的同時代的讀者諸君之前,這在我個人,實在覺得榮幸而且羞慚。

因為我是青年,我的詩多半是歌詠愛情。我曾徹夜發狂地高唱愛之戀歌,在曠野無人的星光底下,清風為我而低吟唱和之音。然而我的戀歌,多半在清風明月底下消滅了。當細雨朦朧地從天空的浮雲流到人間的時節,我的憂愁之句在地上留下了痕跡,這痕跡,是深刻而不能磨滅的;雖然在慈善的太陽從林裏莊嚴地上升著的時節,我也曾俯伏在陽光的腳底,高吟愛之頌歌。

我的青春一天天的逝去,我的容顏漸漸衰老,我的歌聲也已經枯燥而且消沉了罷。我不能常常唱這樣的戀歌,但如果人間愛之火永遠不滅,我還想高吟幾句,在我老態龍鍾的時候。

我應該感謝在旅路上遇著的幾個女郎!有的給我微笑,有的給我沉默,有的給我憂愁和瘋狂。我不知道伊們現在是到那裏去了。然而那些不滅的微笑,不滅的沉默,不滅的憂愁和瘋狂,都在我的幾十首小詩裏永遠留著不滅的影子。

《深誓》的讀者們!假如你是理智化的學者,你是高慢的文學評論家,你是著名的高貴詩人,你是得意的老爺,太太,我希望我這本小詩不要陳列在你們之前。如果你們的眼珠看過我詩集中的一行,這在你們毫無所得,而在我則將得著譏笑和侮辱。那些得戀而歡笑的對對青年,那些失戀而悲哀的曠夫怨女,在你們的快樂聲中,在你們的灑淚時節,我把我的小小詩集獻給你們。如果你是歡樂,它決不在你的歡樂心中留下悲哀的痕跡;如果你是悲哀,它決不在你的悲哀心中種下歡樂的種子。

我應該感謝曙天女士——我的親愛的伴侶!因為有伊幫助,我的小小詩集才能出現於人間。

一九二五,七,十三。

跋《情書一束》

年代久遠,忘記是那一個皇帝時代的事了,總之,朋友Y君那時還在人間罷。一個寒冬的晚上,青年的我們倆蹌蹌踉踉地跑到東安市場去,在小店裏每人吃了一碗元宵,心兒也漸漸和暖起來了。於是在市場上踱來踱去地想看女人,——看女人,這是我們那時每次逛市場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