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琨
【原文】
朝發廣莫門［1］，暮宿丹水山［2］。
左手彎繁弱［3］，右手揮龍淵。［4］顧瞻望宮闕，俯仰禦飛軒。
據鞍長歎息，淚下如流泉。
係馬長鬆下，廢鞍高嶽顛。
烈烈悲風起，泠泠澗水流。
揮手長相謝，哽咽不能言。
浮雲為我結，歸鳥為我旋。
去家日已遠，安知存與亡慷慨窮林中，抱膝獨摧藏［5］。
麋鹿遊我前，猿猴戲我側。
資糧既乏盡，薇蕨安可食攬轡命徒侶，吟嘯絕岩中。
君子道微矣，［6］夫子固有窮［7］。
惟昔李騫期，［8］寄中匈奴庭［9］。
忠信反獲罪，漢武不見明。
我欲竟此曲［10］，此曲悲且長。
棄置勿重陳，重陳令心傷。
【鑒賞】
晉懷帝永嘉元年（307），劉琨從洛陽出發奔赴並州任刺史。時匈奴族劉淵在左國城稱王，五胡亂起，直接威脅西晉王朝的政權，劉琨此去擔負平定叛亂的重任。但他深感亂勢難平，且後援無望，因此心情非常沉重，寫下該詩記述途中所感，以排遣胸中悲憤。
［1］廣莫門：晉都洛陽城北門。漢朝洛陽城北麵有二門，一曰轂門，一曰夏門。魏晉之後改轂門為廣莫門。［2］丹水山：即丹朱嶺，丹水發源處，在今山西高平縣北。丹水由此東南流入晉城縣界，又南入河南省，經沁陽縣入沁水，是為大丹河。劉琨出任並州刺史，由洛陽出發，丹水為其必經之地。［3］彎：拉弓。繁弱：古良弓名。［4］龍淵：古寶劍名。這兩句是說他戎裝出發。［5］摧藏：即淒愴，傷心感歎的樣子。［6］微：衰微。［7］夫子：指孔子。故：一本作固。《論語·衛靈公》記載，孔子在陳國絕了糧食，跟隨的人都餓病了，子路很不高興地見孔子說：君子也有窮得毫無辦法的時候嗎？孔子說：君子雖然窮，還是堅持著；若是小人，一到這時候便無所不為了。［8］李：指漢李陵。騫：與愆字通。愆期：錯過期限。這裏指李陵逾期未歸漢朝。［9］據《史記·李將軍列傳》記載，李陵於漢武帝天漢二年（前九九）率步卒五千人出征匈奴，匈奴用八萬士兵圍擊李陵。由於敵我兵力相差懸殊，李陵戰敗，並終於投降了敵人。漢武帝因此把他全家都殺了。［10］竟：指奏完。
該詩是一曲激昂慷慨的悲歌。它通過記述詩人在赴任途中的見聞，表達了他忠君愛國的赤子之心和對腐敗朝政的憂慮。
“朝發廣莫門”以下八句，寫作者離開洛陽時的心情。“朝發廣莫門”，首句點明出發地點。“暮宿丹山水”，點明中途夜宿地點在丹水山。“左爭彎繁弱，右手揮龍淵”兩句寫自己滿身戎裝，暗中點出此行並非單為赴任，還為平亂。“顧瞻”以下四句表明自己對洛陽的眷戀，回頭遙望，淚如流泉。把依依不舍的心情和滿腹的憂慮都傾注在裏麵。
“係馬長鬆下”至“歸鳥為我旋”寫第一次宿營的見聞。悲風烈烈，澗水冷冷，荒無人煙。第二天揮手而去的時候，哽咽難言，隻有浮雲為結，歸鳥盤旋，詩人心中的淒苦不言而喻。
“去家日已遠”以下八句，寫第二次宿營的見聞。暮宿窮林，抱膝獨坐，麋鹿猿猴在眼前遊戲，資糧乏絕，薇蕨怎能給部隊為食？詩人行軍途中，見到社會破敗，人民流離失所，雞犬無聲，環境淒慘。在這種情況下，軍隊募糧都困難重重，麵臨斷糧的危險，哪裏還有戰鬥力呢“攬轡命徒侶”以下四句，寫詩人在這種情況下，報國之誌更為堅定。手挽馬韁，在絕岩下命令部隊高歌前進，並以“君子固窮”這個故事勉勵部下。突出表現了作者在困難重重的情況下，堅定不動搖的報國決心。“惟昔李騫期”四句，詩人借李陵的故事，表達自己對朝政的擔憂，也表示自己對前線抗敵的憂慮。“我欲竟比回”結尾四句，以曠達的言辭消解掉自己的哀愁，自寬自解。
該詩風格悲壯，語調蒼涼，感情真摯，用語簡練，鮮明堅定地表達了自己的報國之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