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約
【原文】
秦皇禦宇宙,漢帝恢武功。歡娛人事盡,情性猶未充。銳意三山上,托慕九霄中。既表祈年觀,複立望仙宮。寧為心好道?直由意無窮!日餘知止足,是願不須豐。遇可淹留處,便欲息微躬。山嶂遠重疊,竹樹近蒙籠。開衿濯寒水,解帶臨清風。所累非外物,為念在玄空。朋來握石髓,賓至駕輕鴻。都令人徑絕,唯使雲路通。一舉淩倒景,無事適華嵩。寄言賞心客,歲暮爾來同。
【鑒賞】
《六臣注文選》李周翰曰:“休文遊道士沈恭館。”沈恭,其人不詳。詩借遊道士館,指出秦皇漢武求仙好道、祈求長年,其目的在於滿足無窮歡娛的欲望,說明隻有“止足”,不為外物所累,才是求仙得道的根基。
按語意,全詩二十八句可分為三層。前十句,秦皇漢武事。首二句極寫秦皇漢武的顯赫功績。賈誼《過秦論》:“及至始皇,奮六世之餘烈。振長策而禦宇內,吞二周而亡諸侯。履至尊而製六合,執敲撲以鞭笞天下,威振四海。”此則所謂“禦宇宙”。“恢武功”,漢武帝先後發動三次大規模的對匈奴戰爭,“征討四夷,銳誌武功”(《漢書·禮樂誌》)。“禦宇宙”、“恢武功”後接以“歡娛人事盡,情性猶未充”,先揚後抑。在詩人看來禦宇恢武,拓邊開土,也不過是一己之歡娛而已。一“盡”字,點明秦皇漢武凡屬人事之娛無所不為,無所不盡其極。譚元春曰:“‘情性’二字,有許多天子氣,英雄在內,非‘性情’之謂也”(《古詩歸》卷十三)。“充”,滿。以一國之至尊,盡人世之歡娛,仍不滿足,因而“銳意三山上,托慕九霄中”。“三山”,海中蓬萊、方丈、瀛洲三山;“九霄”,九天。三山九霄,傳說為神仙所居。秦始皇求不死之藥,派遣徐市發童男女數千人入海求不死之藥,並令博士作《仙真人詩》。漢武帝“益發船,令言海中神山者數千人求蓬萊神人”,甚至親自“東至海上望,冀遇蓬萊”,並在建章宮北治大池,“命日太液池,中有蓬萊、方丈、瀛洲、壺梁,象海中神山龜魚之屬”。他還仰慕黃帝得道升天,說:“嗟乎!吾誠得如黃帝,吾視去妻子如脫躕耳”(並見《史記·封禪書》)。如此種種,皆二主“銳意”、“托慕”之事。“既表祈年觀,複立望仙宮”,亦承“銳意”、“托慕”而來。“表”、”“立”,互文。善注引《廟記》:“祈年宮在城外,秦穆公所造。望仙宮在華陰,漢武帝所造。”秦皇且不論,即如武帝而言,《三輔黃圖》載:“集靈宮、集仙宮、存仙殿、望仙台、望仙觀,俱在華陰縣界,皆武帝宮觀名也。”真是不一而足可知此二句乃以一總多,並非秦表祈年、漢立望仙而已!“寧為心好道?直由意無窮!”上句反問,下句感歎。難道他們是真心好道嗎?隻不過是歡娛欲望無窮而已!沈德潛指出,“歡娛”兩句,“寧為”兩句,“從來富貴人慕神仙之故,斷得確,說得確”(《古詩源》卷十二)。
次八句為第二層,落筆己身,先敘不須豐願,隨處淹留,徜徉山水,自得其樂,遊沈館亦在其內。“止足”,即知止知足,淡於名利,並能急流勇退。《老子》雲:“知足不辱,知止不殆。”據《梁書·止足傳》,從魚豢的《魏略》起就有史家為止足者立傳。漢代功成身退的張良,去就以禮的薛廣德、疏廣和疏受等,就是知止足者的代表人物。沈約自己也說過:“出守東陽,意在止足”(《梁書》本傳)。詩中說,自己也是知止足者,其願不多。“不須豐”與上文“意無窮”對照十分鮮明。因此,“遇可淹留處,便欲息微躬”,能淹留處且淹留,不必強圖進取。“淹留”,出《楚辭·招隱士》“攀桂枝兮聊淹留”,除隨遇而安一義而外,多少還含有避世義。“息微躬”,暗點遊沈館。“山嶂”四句具體寫遊。遠山橫黛,疊嶂重巒;近館翠竹綠樹,枝葉扶疏,一片蒼鬱。水出山澗,清澈寒涼,宜於濯去身上的塵滓;風來穀底,涼爽清新,又可滌蕩胸中的陰霾。日“開衿”,日“解帶”,有說不盡的輕鬆和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