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章 昧旦出新亭渚(1 / 1)

徐勉

【原文】

驅車淩早術,山華映初日。

攬轡且徘徊,複值清江謐。

杳靄楓樹林,參差黃鳥匹。

氣物宛如斯,重以心期逸。

春堤一遊衍,終朝意殊悉。

【鑒賞】

關於徐勉,有兩則佳話傳頌千古:一是在與門人的夜聚中,有位虞嵩向他謀求官職,他即正色答曰:“今夕止可談風月,不宜及公事。”時人因有“無私”之歎。二是居顯位三十餘載(徐勉在梁官至尚書仆射、中書令),卻“家無蓄積”。故舊勸他聚財,他回答說:“人遺子孫以財,我遺之清白”——真可擲地作金石聲聽也許正是“無私”,不貪而心懷磊落之故吧,徐勉的詩也往往寫得雍容平遠、穆如清風。《昧旦出新亭渚》正具有這一特色。此詩作於齊代,詩人正任臨海王署都曹。時令還是春日的清晨,詩人則早已驅車在建康城西南的新亭路上。與他“結軫”同遊的,還有寫過“餘霞散成綺,澄江靜如練”名句的詩人謝脁。

全詩是在“驅車淩早術(指郊邑的道路)”的輕快節奏中開篇的。一個“淩”字,形容車馬奔行之速,正與詩人出遊的勃勃興致相應,表現出晨風拂麵中的暢快之情。接著便是一幅絢爛的畫景撲入眼簾:山道邊蓬蓬勃勃,正有開不盡的各色野花,被“初日”的霞光一照,便全都燦燦生輝。因為這是在車馬行馳中的視覺意象,故“山華映初日”句,不僅帶有霞彩、山花上下輝映的效果,還有一種絡繹奔湊、目不暇接的動感。如此良辰美景,豈可在匆匆奔馳中一覽賞?詩人因此趕緊“攬轡”,任車馬在四近緩節徐行。意外間又發現,此刻已身在江岸,可以俯瞰清麗的江水,在晨色中安謐地暢流。“攬轡且徘徊”兩句,著墨處雖在身外之景,表現的則是詩人此時的特定心境:一個“且”字,顯示著隨遇而適的閑暇自得;“複值”二字,則又浮動著無意中麵對安謐江流的驚喜和歡欣——真是“含情而能達,會景而生心”(王夫之《薑齋詩話》),吐語淡然而境界立現。

現在,詩人已將目光投向遠處的山坡。那裏有一片幽幽的楓樹林,時時飄出灰蒙蒙的晨霧,甚有一種“雲無心而出岫”的悠然之態。而霞光裏,倏然又飛過對頡頏相戲的黃鳥,那嚶嚶動聽的鳴囀,似乎在告訴詩人“眾鳥欣有托”的歡暢。“杳靄楓樹林,參差黃鳥匹”二句,一靜一動,展示了詩人遙觀仰視中的畫麵轉換;在晨光初露的楓樹林那清幽的背景上,點染黃鳥翅翼參差的鮮明羽色,便造出了富於對比的色彩反差和無聲處傳有聲的音響效果。將晨色中的新亭渚,表現得既安謐、又充滿生氣。置身在這樣的如畫美境,詩人能不逸興遄飛?倘若這美境隻是詩人孤身獨遊,自然顯得幾分冷清。但讀者須知,與徐勉同遊的,還有心意相印的詩人謝朓。他可是位“靈心秀口”(沈德潛《古詩源》)、“風華映人”的“一時之傑”呢(王世貞《藝苑卮言》)!兩人年歲相若,攜手共遊,當著意興之發,又可歌詩相和,該有何等樂趣?“氣物宛如斯”兩句,所抒寫的正是詩人的此種心境。“心期”而又加之以“重”,說明詩人之暢快,不僅在“氣物”的覽觀之美,更在於與友人的相期相許之樂。難怪詩之結句,竟一變前文的閑暇、斯文之態,終於發為“春堤一遊衍,終朝意殊悉”的高唱了。“遊衍”即自恣遊娛之意,“悉”則有“滿”義。新亭渚上的這一次遊娛別說有多自在了,我的意興哪,整個早上都那樣飽滿、歡悅!這兩句雖書於素箋之上,讀者不妨將其想象為詩人歸去時,對家人的相告之語。其意猶未盡、手舞足蹈之態,隱隱見於筆端。

讀完全詩可知,該詩所描述的,主要是驅車出遊新亭渚所見到的景物。詩人的歡悅之情,似乎全從這美好的風物中引發。“但阿米爾說得好:‘一片自然風景就是一種心情。’景是各人性格和情趣的返照”,它們會因“貫注的情趣不同,各見一種境界”(朱光潛《論詩》)。徐勉該詩,看來正是他的性格和情趣的“返照”。前文說到,詩人為官清廉而心懷磊落。所以,他在觀覽新亭之景時,所攝取的意象,無論是映日的山花、靜謐的清江,還是楓林杳靄、參差黃鳥,都帶有一種安閑、清和與幽雅之態,構成了一種清新宜人的舒快之境。在這一詩境中,我們正是感受到了詩人所特有的平和、閑雅的情趣。就這一點看,徐勉的該詩,很接近於晉人陶淵明的詩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