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6章 詠內人晝眠(1 / 2)

蕭綱

【原文】

北窗聊就枕,南簷日未斜。

攀鉤落綺障,插捩舉琵琶。

夢笑開嬌靨,眠鬟壓落花。

簟文生玉腕,香汗浸紅紗。

夫婿恒相伴,莫誤是倡家。

【鑒賞】

擺在麵前的該詩,不少讀者大概會覺得眼熟,因為它曆來就被當作宮體詩的代表作,每當批評宮體詩的時候,就少不了要點它的名。這裏將它列為鑒賞對象,用意也就在為它說幾句公道話,還它本來麵目。

此詩遭到非議,首先是它的題目惹來的。不少人一望“詠內人晝眠”幾個字就感到老大的不順眼。在他們看來,詩歌是聖潔的,怎麼寫起妻妾白日睡覺來呢?這不是淫蕩、墮落是什麼!他們的依據就是儒家的“經夫婦、成孝敬、正人倫、美教化、移風俗”的詩教觀念。但如果以文學自覺的觀念為衡量標準,即認為詩歌是一門獨立的藝術,它以反映生活、抒發感情為天職,那麼此詩所寫也就沒有越什麼軌,犯什麼禁條。因為妻妾午睡也是日常生活,如果覺得有什麼意義,當然可以入詩。充其量隻能說是題材狹小,但題材狹小是整個宮體詩的缺點,不能以此來判定一首具體詩作的優劣成敗。筆者倒認為這種題材恰恰是在當時的曆史條件下,作者所能夠做得到的對傳統的文學觀念的衝擊,是力圖將文學的觸覺伸向生活的每一個角落的一種嚐試,成績雖然不大,精神還是可貴的。

現在再來看看該詩究竟寫了些什麼。首二句“北窗聊就枕,南簷日未斜”,點明了妻子晝眠的地點與時間。在北窗下午睡是古時的習慣,因為古代建屋多坐北朝南,每至夏日北窗之下最為涼爽,陶淵明就說過:“五六月中,北窗下臥,遇涼風暫至,自謂是羲皇上人。”(《與子儼等疏》)“聊就枕”是說暫且依枕而臥,一個“聊”字已透露出這個女主人公的嬌氣、慵態。南邊屋簷下的日影不見一點偏斜,自然是正午時分。這兩句意在說明自己的妻子是在最標準的時間,最適宜的地點睡午覺的,為後麵的具體描寫製造環境和氣氛。三四句寫的是妻子睡前的準備。“攀鉤落綺障”是說攀著懸掛著帷幛的鉤子,將華美的帷幛垂落下來。“障”就是室內的帷幛。“插捩舉琵琶”是說將琵琶撥子插好,將琵琶托舉起來安放他處。“捩”即琵琶撥子。說明詩人的這位妻子是在那裏彈琵琶而感到困乏的,與首句的“聊就枕”呼應。放下帷幛,收拾琵琶,都是極平常的舉動,大概在這位夫婿的眼中,她的一舉一動都是優美的,甚至包含著某種情意,也就攝入詩中。以下四句集中描摹睡眠時的各種姿態。“夢笑開嬌靨,眠鬟壓落花”,是說入睡的妻子作了美夢,嬌豔的臉上笑出了酒窩;堆在枕上的烏雲似的發髻,散壓在由窗外飄進的落花上。這是極富表現力的兩句,雲鬟與落花無論是顏色還是光澤都形成鮮明的對比,以此為背景襯托著泛出笑意的嬌嫩的睡臉,實在就是一幅充溢著青春、美麗與幸福的圖畫:環境是那麼幽雅、寧靜,女主人公是那麼青春煥發,從她臉上綻開的酒窩中,可看出她對自己的婚姻、家庭等感到十分滿足。如果說此二句寫的是睡後不久出現的姿態,那麼“簟文生玉腕,香汗浸紅紗”,就是寫睡了較長時間以後出現的情景:潔白如玉的手腕上印上了竹簟的花紋,散發著香氣的汗水浸透了紅色細絹製成的夏衣。這是觀察細致、刻畫入微的描寫,但不是精彩的描寫,因為這種睡相本身缺乏特色,談不上什麼美。當然在丈夫眼中,這也是看不夠、賞不足的,所以才這麼特別上色著彩。末二句轉入寫醒著的丈夫對睡著的妻子所表現的情意:“夫婿恒相伴,莫誤是倡家。”意思是說,始終陪伴著她的,連午睡都守候在旁的是我這個做丈夫的,不要誤認為她是青樓的娼女。此話粗看似乎有點輕薄,將自己的妻子與娼女相比,豈非對妻子的不敬?細論起來,這也是誇讚自己的妻子和炫耀他們夫妻之間形影不離的幽默話。因為娼女與蕩子的相愛雖是熱烈的,卻是短暫的,也正因為短暫,才顯得熱烈。可是詩人與妻子是終日相伴,白頭偕老的,卻仍然像娼女與蕩子那樣熱烈相慕相愛,說明他們之間的愛情超乎尋常。當然其中也明顯地帶著一種調侃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