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綱
【原文】
喧塵是時息,靜坐對重巒。冬深柳條落,雪後桂枝殘。星明霧色淨,天白雁行單。雲飛乍想閣,冰結遠疑紈。晚橘隱重屏,枯藤帶迥竿。荻陰連水氣,山峰添月寒。
【鑒賞】
《顏氏家訓·文章篇》引沈約的話說:“文章當從三易:易見事,一也;易識字,二也;易讀誦,三也。”沈約去世時簡文帝蕭綱才十歲,但簡文帝受他的影響很深,在《與湘東王論文書》中,推崇他是文章之冠冕,述作之楷模。簡文帝有些詩作明白流暢,不加詮釋即可誦讀。雖然時或傷於輕綺,甚至流於庸俗,但多數寫景之作都清新典雅。這首《大同十年十月戊寅》即是一例。
大同十年,即公元544年,簡文帝入主東宮已經十三年。在文學侍從之臣庾肩吾、徐摛等人的培養熏陶下,他的詩早已形成了宮體風格。大同十年,前後他與文學諸臣唱和酬答,寫了不少作品,其中標明作年的,就錄有《大同八年秋九月》、《大同十年十月戊寅》、《大同十一月庚戌》三首詩。雖然不是同年創作的,但時序上的有機排列很明顯,第一首作於重陽節,是初秋;第二首作於秋冬之交;第三首作子冬季。而第二首寫得最有特色。
詩作雖然明白如話,但還有幾處需要解釋一下。“喧塵”,塵是佛教用語,指人世;喧塵意即繁鬧嘈雜的人世。“枯藤帶迥竿”,“帶”作“映帶”解。杜甫“暗水流花徑,春星帶草堂”中的“帶”與此義同。“竿”,竹之主幹,《詩經·衛風·竹竿》:“藿藿竹竿,以釣於淇”,此處即借指為竹子。回,迂回曲折的意思。幹枯的藤條與錯綜迂回的竹子若即若離,上句的“晚橘隱重屏”,意即深秋的橘樹在重屏後若隱若現。兩句都是以虛寫實的手法。
起句便有意思。“喧塵是時息”,不是因為塵喧已靜才來獨坐,而是因為獨坐忘機,才塵喧頓息。這兩句好像王熙鳳那一句“一夜北風緊”一樣,留了無限的餘地給下文。獨坐望山,最能引人遐想。李白“相看兩不厭,隻有敬亭山”,在這忘懷萬慮、凝神寂照的相望中,蘊含著多少心靈的默契。辛棄疾的名句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情與貌,略相似”,更一語道破了物我為一的契合。“靜坐對重巒”,仿佛一架五彩屏風即將展開,眼中的景致也要淋漓寫來,為讀者留下豐富的想象餘地,形成對下文的期待。
後麵十句,每兩句都形成工整的對仗,聲律十分和諧,而對於字句的選擇提煉也達到了熟練自然的程度,雖然不夠簡練,但秋冬之際的蕭條冷落是被勾畫出來了。“冬深柳條落,雪後桂枝殘”,柳條是早已凋落,就是終年蒼翠的桂樹,被積雪壓過也顯露出了衰殘之態。這兩句點染景物色彩蕭淡,透出一重幽冷之意。“星明霧色淨,天白雁行單”,這兩句最有意境。秋冬之際的夜空,星明霧淨,曠遠澄徹,沁人心脾,色彩的純潔明淨帶來空靈飄遠的感覺。“天白雁行單”,似乎與夜空矛盾,但簡文帝另一首《夜望單飛雁》中有“天霜河白夜星稀,一雁聲嘶何處歸”之句,正好給“天自”作了注腳。“天白”當是指在明星、銀河輝映之下,夜空明亮澄徹。在明徹的夜空裏,一行鴻雁孤單地南飛而去。這飛動的雁行以不同於全篇的動感增添了景物的幽謐。這與同時代詩人王籍的“蟬噪林愈靜,鳥鳴山更幽”是同一手法。這種技巧的掌握,對梁代的一些優秀詩人來說,也許已經是頗為自覺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