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緩
【原文】
新花臨曲池,佳麗複相隨。
鮮紅同映水,輕香共逐吹。
繞架尋多處,窺叢見好枝。
矜新猶恨少,將故複嫌萎。
釵邊爛熳插,無處不相宜。
【鑒賞】
宮體詩也並非都是輕浮淫靡之作。梁代詩人劉緩這首宮體《看美人摘薔薇》,就頗有清新之致。它詠的是美人,格調卻並不庸俗,全詩筆觸活潑、情致深厚,算得上別具一格的佳品。
作者突破此類詩作正麵描摹姿態、顏色的模式,脫略形體刻畫,重在表意傳情。全詩從看字生發,將花與人揉合一體,使二者互為烘托映襯。首二句總起。“新花臨曲池”,點明了水邊薔薇的具體環境。“花”而冠以“新”,見出鮮豔欲滴之態;“池”而冠以“曲”,見出蜿蜒曲折之形。鮮豔奪目之花照映於碧波粼粼之池水,那是何等綺麗、何等幽雅!再加上“佳麗”相隨,美人分花度柳款款而來,這就好像一幅靜止的畫圖頓時有了生命,顯得飛揚流動。這兩句一開篇就關合題目,畫出了一個曲池薔薇的特定場景,也暗示作者隔水而“看”的特定視角。
以下具體敘寫“看”中內容。“鮮紅”既是女子衣衫之色,也是薔薇花之色。謝脁《詠薔薇》即雲:“發萼初攢紫,餘采尚霏紅。”著一“鮮”字,更增嫵媚明豔。人與花的倒影同時映在水中,紅的花、紅的衣衫、粉紅的麵龐掩映生輝。忽然,“風乍起、吹皺一池春水”,人影、花影重疊交融,波光搖漾,人花一色,花人莫辨,更增無限旖旎。隨著陣陣微風,飄來縷縷香氣,是花香,也是美人呼吸的氣息。“香”前著一“輕”字,又見得薔薇花味的淡雅,美人氣度的嫻雅。舊題漢郭憲《洞冥記》稱漢武帝的宮人麗娟“年十四,玉膚柔軟,吹氣勝蘭”。這一句雖隻說美人的氣息,但其麵貌之姣好,身軀之輕柔,亦盡可想象了。這兩句不刻鏤枝葉跗萼,不描摹綺羅珠翠,筆觸虛處盤旋,隻從色香上淡淡點染,卻使人產生豐富的聯想,喚起讀者無限溫馨的美感。第五句至第八句,從“窺叢”、“繞架”、“矜新”、“將故”幾方麵,寫盡美人“摘薔薇”的種種姿態。讀者不難想見美人在花叢中或蹲或起、或延頸凝睇、或俯身尋覓的婀娜身姿,而從作者眼中看去,其倩影忽高忽低、忽近忽遠、忽隱忽現,簡直就像一彩色蝴蝶在花間飛舞。作者不僅繪其形,而且達其情、傳其神。從她那專注的尋覓中,我們已深深感受到她對生活的無限熱愛。矜新恨少將故嫌萎,更使我們想見其忽而喜不自勝、忽而蹙眉歎惋的姿態神情。矜,有喜悅、矜誇之意;嫌,並非厭惡、嫌棄,而有惋惜、憾恨之情。在女子的一顰一笑中,我們可以體察到她愛花、惜花、熱愛生命、熱愛春光的美好情愫,可以感受到她心靈深處躁動著一種青春的自豪感,以及對青春對一切美好事物的無限珍惜之情。這裏是寫花,更是寫人,亦人亦花,花人合一。著墨雖然不多,卻透過外部形體動作,深入到人物內心世界,含蓄蘊藉,回味無窮。
詩歌至此,寫美人之摘薔薇,已是淋漓盡致,大有“山重水複疑無路”之勢,誰知,煞尾卻有神來之筆:“釵邊爛熳插,無處不相宜。”一位頭上遍插鮮花、天真純潔、活潑輕盈的女子,像浮雕似地凸現在我們麵前。她滿懷喜悅,臨水照影,顧盼之間,光彩四溢。“爛熳”一語,尤為傳神。爛熳,散亂也。惟其“爛熳”,才不矜持、不做作;唯其“熳”,才顯現其活潑純真甚至有點頑皮的鮮明個性,以及對青春、對生活的火一般的熱情。我們甚至被她活潑潑的生命力所感染而心神向往之了。韓退之《山石》詩有雲:“山紅澗碧紛爛熳”,寫夏日山景,開闊繁盛,“紛爛熳”,絢麗多采而又自然灑脫,也許是受了此詩的啟迪吧!綜觀全詩,純用白描,情趣盎然。結尾以“花麵交相映”收束,仍是將花與人綰合一體。
齊梁時期,亦是新體詩方興未艾之時。詩人們講求偶對、平仄,使詩歌從自由的古體逐漸向格律嚴謹的近體過渡。此詩首尾不對,中間全是兩兩對偶,宛然有唐人五律麵目,且皆工整精嚴,同“共”“猶”“複”幾個虛字回旋呼應,亦使全詩生婉美流宕之勢,而無呆滯板實之弊。從平仄看,亦大體符合五律的聲律要求。“繞架”以下四句,簡直已是嚴謹的律句。這些,都充分顯示出新體詩向格律詩過渡的嬗變軌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