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雨連綿不絕,正值伏暑,山下墨湖泛濫已然崩潰,後山一眾古槐青竹皆被雨打風吹去,更顯露的前山後山幾處道府孤零淒涼,在涼水之間伏地哭歎,林中斷鋒交錯,其間嗥嘯不停,有虎豹狼蛇狐鼠蠍蟲輕輕隱匿其中,舔身舐耳,潛伏爪牙,隻待夜色更黑便要去害命。
驚心動魄,即將午夜。
入了雨季便是如此,漫天瓢潑瓊漿幾如天人灑淚,不肯西歸,於蒼天之上皓聲斥罵連連不絕卻積累了一幹天雲之下的物是人非。
便如睡在角落裏青酒兒手裏的綠葫蘆,滑落腕間,不得再有;更如張居肆淚眼前朦朧一片的青風道人,奄奄一息,隻等架鶴。
後山的那一片黑暗裏,隻有閃雷和冷風。
季晴終於從昏迷中幽幽醒了過來,抬頭看了眼依舊盡在墨色烏雲中的天空,心裏很是忐忑,她一身的氣悶,想必是受了正麵沉力的後遺症,掙紮著想起身,卻發現自己雙手被反剪綁在一張八仙桌下,渾身穴位已封,使不出幾分力氣,姑娘家燥紅著俏臉掙紮著靠著桌子角直起身來,舉頭望向屋內,並無燭火光亮,滿眼皆是黑暗,帶著幾分破敗舊腐之氣,門外稀稀蛙鳴之聲帶著唰唰雨水衝滌前門,激起幾許灰塵,嗆得季晴咳嗽起來,更引得肺部抽疼,說不出話來。
季晴慢慢安靜下來,屋子裏也越發靜下來,她卻悄悄皺起了眉頭,感覺附近好像有什麼東西在靠近,但是不太清晰。於是她探著頭,瞪著流光的雙眸輕輕探出去望。
哢嚓一道閃電似雷公印鈞,忽然霹靂爆炸,滿堂白光,季晴兒猛的看清楚眼前幾厘處竟然停著一雙黑麵罩的吊梢眼,眼珠賊綠,一臉冷冷的笑意,就在她麵前盯著她,仿佛死人。
連著那一聳的白雷帶著這一張怕人的臉麵,猛地出現嚇得季晴兒倒抽了一口冷氣,擠凝眼皺秀眉,身體猛的往回縮去,正巧頭磕到了桌沿上,兩眼一黑,但是硬咬著牙挺了過來,渾身顫抖,冷汗一下又浸透了後背,胸脯輕輕起伏,隻覺得身前心跳不止,身後腦袋生疼。隻是仍舊緊閉一張嘴,不敢開口。
窗外風雨越來越急,季晴兒滿頭眩暈,隻覺得屋外盡是鬼哭狼嚎。
這黑影就這麼帶著一股陰沉沉的笑意,左右看了看凝著眉毛道:“小姑娘,你這麼想抓我,怎麼現在又怕成這樣?”
季晴猛然驚醒,想起那道留在營帳裏的聖旨,想起那把已經遍體鱗傷的尚方劍,想起這一路過來的氣悶與倔強,紅著眼輕輕側著頭,勇敢的小聲試探道:“柳呲?”
黑衣人笑嘻嘻地捏起季晴的小下巴,不顧後者的掙紮,一嘴陰陽怪氣:“還真是張甜嘴。為何非要和哥哥過不去呢?”
四下看了一番,好像聽到了什麼,於是眼珠子轉了轉,又拍了拍季晴的臉頰,激起小姑娘的傷,在後者的咳嗽聲中灑落一手淡黃粉末,起身大笑道:“妹子,容你柳哥哥先去辦點事情,一會就回來看你,但願到時你還有命。”
於是大搖大擺開門遁去,屋裏借著月色稍微有了一些光亮。
季晴抬著頭看向窗外,但聽一聲“刺客休走!!!”
一柄緋紅似火的長劍追蹤而至,其後辰昊點竹跨雨而來,前遊後逐,片刻間再無影蹤。
季晴終於可以倒出功夫四下打量一番,隻見靈番四起,滿堂裏盡是白花,這才看到這裏仿佛是一間靈堂,抬起頭來四下盡是紙錢,鑲木銅柱之上擺著兩組靈牌,上麵一尊乃是恩師劉青風之靈,下麵一尊寫著八師妹青酒兒之靈,黑底紅字,張牙舞爪,朱砂刺目,隻是墨漬還未幹。
更聽得門外嘶嘶漸起,幾條蛇爬出竹林,繞著堂外欄杆,吐著芯子,左右蜿蜒,慢慢逼近了過來,遠方山澗裏傳來一陣猿犼喉中的咯咯聲,隨後又有烏鴉嘎嘎立於前山樹梢上,雨勢不絕,堂前土地上已經成了小湖。
那群蛇卻並不在意,淌水入堂,無視那一屋子的陰森與肅殺,隻是舔著芯子四處尋著,找尋剛剛那一抹熟悉而又興奮的味道。
那濕滑之物轉眼就逼近了季晴兒那一雙繡染淡綠色的蓮花鞋。
季晴忽然想起柳呲那一手在自己身上的飄灑的粉末。
饒是當朝武狀元,此刻也是女孩兒性子占了上風,在心裏大聲哭罵蔣忠倚老賣老為何非要自己代勞。想起若非如此,這個時候隻怕已經在營帳自己那個小被窩裏悄悄睡下了,平日裏的無聊透頂此刻卻成了最珍貴的願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