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大喇叭的江湖地位那是毋庸置疑的,除了我這畢業十幾年的中年婦女,二中的學生還是很怕他——其實我當年也是很怕他的。
那些打了雞血的男同學,在聽到一聲驚天霹靂般的呼喊之後,知道是張大喇叭降臨,終於都冷靜下來,一個個低著頭假裝沒事似的陸續回了座位。
壓在身上的人都閃開了,偷車賊終於得以片刻喘息。
從地上爬起來的時候他還在死撐,閉著眼舉著手,四外比比劃劃,愣是擺出一副爺還可以再戰的姿態,可惜身上被撕成條的T恤,臉上紅腫的眼眶,還有那一頭爛雞窩一樣焦黃的卷發,已經出賣了他。
比劃了好一陣,偷車賊總算察覺到圍著他的人早就散去了,張開眼睛,看見剛才“圈兒踢”他的人都已經回到原位,假裝全神貫注學習,跟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樣,就隻剩下我跟何其健還陪伴在他左右。他抬起顫抖的手指指了指何其健,又回頭指了指我,假裝鎮定的念叨著:“行,行,你們行啊……”一邊說一邊踉踉蹌蹌的往外退,碰到門框的時候腳下一個不穩,又跌了下去。
這哥們還真是輸人不輸陣,被打成那個衰樣連我都不落忍了,他愣是堅強的扶著牆又爬了起來,嘴明明已經抖的閉不上了,還不忘跟一直看著他的秦燕、王風景、張大喇叭叫囂:“都,都瞅啥啊!”
秦燕、張大喇叭和王風景幾個人陰沉著臉看著那賊往外走,誰都沒開口,反正班裏學生一個個生龍活虎的,不像有人吃虧的樣子,外麵來的小混混,他們也管不著,死得遠一點最好。
那小賊扶著牆消失在走廊盡頭,一場鬧劇終於歸於平靜,但是幾個老師的表情反倒更加凝重,特別是秦燕,一張臉拉的都快耷拉到地上了。
此時此刻我心裏明鏡一樣,打架,向來是二中懲處最嚴厲的事情,別的過錯都可以輕饒,但隻要有人動手打架,一旦發現,不問對錯,雙方同時開除,尤其是這種在校園內發生的群體鬥毆事件,不僅學生要受處分,連班主任也少不了要被懲,別的不說,扣工資是免不了了。
在我看見班級裏亂成一片的時候,就知道這回真的有點玩大了,以前我再怎麼叛逆,也沒有作到要被開除的地步,現在仗著自己比別人多活了十五年,說話做事有恃無恐,到最後終於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剛才那個人是來找誰的?”秦燕耷拉著那張死人臉終於開口說話。
這一次竟是我跟何其健還有王婧同時回答,不過我跟何其健說的是“我”,而王婧說的是“尹策”。
我真被王婧氣的不要不要的,全班同學都看見那偷車賊是來找我的,別人都不說話,偏她嘴快,我皺著眉頭說王婧:“你怎麼就那麼欠呢,哪都有你”,王婧迎著我厭惡的眼神,毫無畏懼瞪了回來,一副小人得誌的嘴臉:“我說錯了嗎?”
何其健還是仗義,聽見王婧喊我的名字,他也很憤怒,於是猛回頭盯著王婧,目光那叫一個凶狠毒辣,跟有什麼血海深仇似的,平日裏飛揚跋扈的王婧,竟然攝於他的淫威之下,再不吱聲了。
何其健轉回頭衝著那幾個老師說:“剛才那個人,確實是我在校外打了他,今天他就是來找我的,不能讓尹策替我背這個黑鍋”。
如果是在十五年前,聽到何其健這麼說,我一定覺得他的形象瞬間高大偉岸,可惜現在不是。聽到何其健硬充好漢,我反而被氣得火冒三丈,恨他辜負了我一片苦心。他怎麼就不明白,我努力了那麼多,不就是為了把他摘出去麼?他才15歲,還那麼小,我這個過來人也算他長輩了,怎麼能忍心讓他變成失學兒童?!
我狠狠推了一把擋在我跟秦燕中間的何其健,想讓他把話給我憋回去,媽的他還站得挺穩!
沒辦法我隻好放棄形象探頭擠到他前麵,對著秦燕說:“剛才全班同學都看到了,那個人跟警察說的是我”。
秦燕眯著她深不可測的三角眼,撇了撇嘴角,對我們倆爭先恐後承認錯誤的感人行為絲毫不覺動容。她回頭看了看王風景和張大喇叭,這三人真是一丘之貉,隻需一個眼神就已經心靈相通,我猜他們三個肯定是想到一塊去了。
隨後秦燕轉回頭對班級所有人說:“尹策和何其健來教導處,其他人繼續上課”。
教導處那個陰氣聚集的地方,我每次進去都覺得潮濕冰冷,像埋葬了多少冤魂似的。我跟何其健背靠牆壁站了將近有一節課的時間,也沒等出個處理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