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利時)梅特林克譚立德譯
大千世界的一切,甚至一縷月光,一聲潺潺的流水,一朵飄遊的雲彩,一抹蔚藍天空的微笑,無不具有其不可思議的芬芳……我們談談花的靈魂亦即它的芬芳。遺憾的是,如同對人的靈魂一樣,這裏涉及的是充滿理性的另一種領域的芬芳,我們麵對的是一種不可知的事物。對氤氤於花冠周圍,那肉眼看不見,卻又令人心曠神怡的絕妙氛圍我們幾乎一無所知。其實,很難認定這種氛圍意在引誘昆蟲。首先,許多花卉,即使是香氣撲鼻的花卉,都不接受交叉授粉,因此,它們對於蜜蜂或蝴蝶的光顧顯得無動於衷或感到討厭。其次,惟有花粉和花蜜才吸引昆蟲,而一般來說,它們並不散發出明顯的氣味。所以我們可以看見昆蟲無視最為芳香動人的花卉,例如玫瑰和石竹,而成群結隊圍住槭樹和榛樹毫無芬芳可言的花朵。
應當承認,芬芳對於花卉究竟有怎樣的益處,我們確實一無所知,如同我們並不明白我們為什麼會感到花的芬芳。實際上,嗅覺是我們官能中最解釋不清的了。顯然,視覺、聽覺、觸覺和味覺都是於我們的動物性生活中所必不可少的。惟有借助長期的教育和熏陶,我們才有能力毫無偏見地欣賞千殊萬類的形態、色彩和聲音。此外,我們的嗅覺還發揮重要的而又並非獨立的作用。它對我們吸入的空氣起著護衛的作用,它是衛生學家和化學家,細心關注所提供的各種食物的質量,一切揮發難聞氣味的東西都在它麵前暴露出令人可疑或危險的苗頭。不過,除了這一項具有實際意義的使命以外,它表麵看來似乎不同任何東西發生瓜葛。芬芳對我們的物質生活的各個方麵都毫無裨益。由於它過於強烈,過於持久,它甚至變得有害於這種生活。然而,我們擁有一種對芬芳表示愉悅的官能,這種官能以飽滿的熱情和信心,就像發現果實或美味飲料似的,給我們帶來喜訊。芬芳的毫無裨益這一點值得我們的注意。它想必掩蓋著一個美好的秘密。這是獨一無二的情況,即大自然為我們謀取一種無償的樂趣,一種滿足,滿足並不以必然性來掩護某個圈套。嗅覺是大自然賜予我們的惟一奢侈的官能。而且,它似乎同我們的身體幾乎毫不相幹,同我們的機體也並不那麼休戚相關。嗅覺空間是一種發達的抑或是萎縮的器官呢?究竟是一種蟄伏的抑或是蘇醒的官能?一切都引導人們相信,它同我們的文明同步演變。
我們麵臨的是一個未經勘探的世界。乍一看來似乎同我們的機體毫不相幹,卻又能相當仔細地察看這一世界的神秘感官,也許就是最能透視這一世界的感官。難道我們不首先都是以空氣為生的生物嗎?
對於我們來說,空氣難道不是最為純粹、最為靈敏、必不可少的生存要素嗎?而嗅覺不正是在這方麵感知空氣的唯一感官嗎?芬芳是我們賴以生存的空氣中的瑰寶,它沒有理由不去裝點空氣。這一未被理解的奢侈品,同某種極其深刻、極其重要的東西相呼應,不如說同某些尚未生成的東西相呼應,這也許並不出人意外。很可能這一感官——麵向未來的、獨一無二的感官——已經理解了賦予我們驚奇的物質的某種形態,或某種有益而美好的狀態的驚人表現。
同時,這又屬於最強烈卻又最不敏銳的感覺。借助於想象,它幾乎並不懷疑深沉而和諧的氣息,這氣息顯然以氣氛和光線籠罩著壯觀的景象。當我們即將攫住雨水或黃昏的氣息,為什麼我們最終不能分辨和確定冰、雪、朝露、黎明和閃爍的繁星的芬芳呢?大千世界的一切,甚至一縷月光,一聲潺潺的流水,一朵飄遊的雲彩,一抹蔚藍天空的微笑,無不具有其不可思議的芬芳……
機遇,或者更恰當地說,生活的選擇,此時把我帶往出產和製作歐洲的幾乎所有香水的盛地。事實上,就像人們所熟知的那樣,在從戛納伸向尼斯的陽光燦爛的地帶,遍布生機蓬勃、真情洋溢的鮮花的山嶽和河穀,正在進行一場反對德國化學臭氣的英勇鬥爭,那些山嶽和河穀抒發出大自然的芬芳,抒發出如詩如畫的鄉村、樹林和原野所生拉硬拽的芬芳。
那兒,農民的勞作按照某種獨一無二的花卉曆法而進行,五月和七月,兩位令人愛慕不已的王後,玫瑰花和茉莉花支配著一切。這兩位君主,一位閃耀著金黃色的光輝,另一位穿著綴滿白色星星的外衣;從一月到十二月,觸目皆是而又轉瞬即逝的紫羅蘭,紛繁熱鬧的長壽花,天真爛漫、賞心悅目的水仙花,豐厚碩大的含羞草、木犀草,充滿珍貴香料的石竹花,專橫跋扈的天竺葵,純潔無瑕的橙樹花、薰衣草、西班牙染料木,香氣馥鬱的晚香玉,綻開著毛蟲狀的橙花兒的金合歡,眾星捧月似的圍繞著它們,絡繹不絕,相繼而來。